骤闻此言,阿宝心跳骤紧。
偏偏,晏海熄竟重重摩挲过她的右腕。
覆有薄茧的指腹,带来温润暖意。
而一枚墨棋从他腕间滑落,紧贴着她腕侧,令她又想起了他们曾承诺过彼此——以棋为盟,永不相叛。
但她能继续,相信晏海熄么?
蓦地,又传来晏海熄的冷沉嗓音。
“进山前,我得到消息,凤燃王已找到了公主踪迹,只是故意对外隐瞒。”晏海熄不着痕迹地,余光再次扫过雪白狐裘下那一截纤细手腕:“想是为避免引来帝都六皇子派的再度截杀。”
他得编最恰当的故事,帮她掩盖身份。
以裴归尘的多疑,必定只是半信,但幸好的是他也仅仅需要裴归尘不断怀疑是认错了阿宝,就足够。
闻言,裴归尘只是默然敛眸。
被他那身狐裘笼住的小姑娘,白棠罗裳,安静的不可思议。
亦在他身旁,近得像是一场奢望的梦。
沉默半晌,白袍公子若有所思,最终得偿所愿地嘶哑道:“公主殿下,确实找到了。”
抬眸,裴归尘冷然与晏海熄对峙。
“晏海主,可还有其他事?”
晏海熄更紧地攥住阿宝右腕,却被她挣开了手。
无声的错愕,又是半晌沉默。
眼看着裴归尘带她转身……
晏海熄欲再跟,裴归尘却不再掩饰愠怒。
一句森然警告,“晏海主,先来后到。”赤裸裸的杀意。
闻言,晏海熄攥紧了拳,“她必须留在我……”
“晏海主,请自重。”狐裘下的小姑娘终于开口,却是平静的拒绝,平静得与他像是陌生人。
花台至二楼暖阁,是一段很长的楼阶。
她选择被裴归尘带走,半晌,楼阶尽头的暖阁檀门缓缓关紧。
这一刻,被静止的中庭花台,倏地恢复舞乐。
而嬉笑喧闹里,阿宝掀起狐裘回头,看向了楼阶另一端的晏海熄,玄袍海主的眉眼似染霜,满是沉沉冷意。
蓦地,他喉结滚动,分明有话要说。
但阁门已唰地合上,而她留在了暖阁里。
这时,身后,裴归尘森寒道:“都退下。”
阿宝悚然回头,暖阁果然只剩他们两人,而裴归尘冷面逼近,她只能低头假装瑟瑟发抖,避开了他的探究视线。
但裴归尘依然步步逼近,寒凛追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您。”阿宝拿捏着语气,畏畏缩缩地答:“紫姑姑说过的,您是大公子。”
“大公子?”裴归尘冷然发笑,嘲弄的口吻反问:“那么你知道的大公子,又是什么样?”
自然是渣滓样。
阿宝强忍怒意,佯装畏缩,“要听真话吗?”
话音未落,她骤然被裴归尘逼得退无可退,后背直抵暖阁冰凉竹门,又被裴归尘掐着下巴,逼她不得不抬头,只看他。
但她为何在裴归尘眼里看到了,悲哀?
“阿…阿温,别骗我。”裴归尘缓缓抚过阿宝脸颊,却让心念电转的阿宝,后脊骨直蹿寒意,无比清醒。
她作为阿温,是初进乱葬庄。
而头一回见这位裴大公子,对他必然了解甚少,且大多了解只能是道听途说,比如,紫姑姑。
但也恰恰因此,她若说错一个字。
裴归尘一旦向紫姑姑求证,她必定露馅。
暗自深呼吸,阿宝只得认真作答:“紫姑姑是好人,曾提醒我,大公子喜怒难测,动怒杀人的手段千奇百怪,让我若是见到大公子,千万小心些。”
此话落下,暖阁骤然死寂。
像被狠狠抽了一鞭的裴归尘,盯着强忍紧张的阿宝,冷冷地轻轻笑了起来:“确实是,真话。”
他俯身凑到她耳旁,呼出的热气扑在她颈侧。
“阿温,我从九岁就开始杀人。”
“这些年来,真的有很多人死在我手里。”
心头伤口慢慢痊愈后,长出的新肉不断发痒。
恰如每一回他见她,总被细密而漫长的痛苦所裹挟,不得解脱。
光风霁月?清润如玉?温良和善?
像圣人一样的裴归尘?
那些,都不是他。
但眼下,他终于可以结束那种戴假面,在她面前假扮裴归尘的痛苦。
“所以,你留下来吧。”裴归尘小心翼翼抬手,将阿宝拥进了他怀里,“亲眼看看,我是如何凶残,如何暴戾,如何杀人不眨眼的坏。”
他在她面前,终于可以做自己。
裴归尘的怀里,明明像寻常活人一样有着暖意。
但被迫靠着他胸膛的阿宝,却仍觉出了透骨的冷。
与此同时,宛城西北,无名山巅。
当初被阿宝所救的章将军,数日前收到密信便从青州赶来。
此刻,章将军抱拳,怒意汹汹地请示:“禀王爷!神武营已全数集结!请您下令!”
但他等了很久,却只等来一句反问。
“章将军可知,何为白龙脉?”
“臣是粗人,不懂。”章将军干脆摇头,盯着伫立山崖前的那道精悍锋利的黑袍冷影。
而剑柄所刻的生死引,如它的主人一般,泛着森寒冷意。
再更远处,是山间荆棠,花动似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