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雪莲便成了净瓦下的一员。不过她的目的不止于脱离那处令人痛心的靛瓦楼,她要攒钱,为自己赎身。
其实在这时,净瓦下艺妓的地位是极高的,名盛的甚至比得过世家子弟。可雪莲不能留在此处。
她已有身孕。这一行虽好,却也有死的规矩,若被人得知她有孕一事,她和这孩子都活不成。她得赶在被人发现前为自己赎身。
雪莲的第一位客人叫贾梓路。那倒是个很怪异的人,到这儿来既不作文又不听曲儿,反倒是要了一大桌子酒菜,让雪莲陪着他一块儿吃。
光吃还不算,这人一个劲儿地喝酒,到最后抱着酒杯哇哇大哭,还硬要同雪莲讲自己心头的愁苦事儿。
他还没醉,但哭得厉害,说话含糊不清的。雪莲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但瞧他伤心,便也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于是掩面抽泣:“天下少有顺意之事!”
贾梓路停了哭,瞧着旁边的雪莲,以为她在劝解自己,便一下子觉得她善解人意,觉得这天下少有如此知己。
他心里高兴,于是“嘿嘿”一声笑出来。
听见这声音,雪莲一惊,心中不解,于是含着泪满脸疑惑地看向他。
贾梓路看不出雪莲情绪似的,挠了挠头,冲着她——
嘿嘿。
……
自此以后,贾梓路常来找雪莲。那天瞧见贾梓路傻乐之后,雪莲一直觉得他是傻的,于是他说什么,她就听着,并附和。
长此以往,贾梓路觉得自己迷上雪莲了、他爱她、他要为她赎身、他要娶她回家。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雪莲时,雪莲面上平静如水,手心里却出了不少的汗。
她知道贾梓路家财万贯,想赎自己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儿。可她坚决不能再同其他人在一起,她太爱赵晴,容不下任何谁了。
雪莲婉言拒绝,可贾梓路却一再坚持。雪莲没了法子,只能尽快为自己攒钱。好在贾梓路一时无法休了正妻,雪莲这才有了些时间。
但她还是心慌。
于是第二天下午,她去找到了那个将她养大的老婆子。
雪莲先前在山上时也常同赵晴来看望老婆子,老婆子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硬朗的很。
“婆婆!”雪莲跪下,给老婆子磕了个头,“非是我要让婆婆为难,实在是雪莲别无他法,只能来向婆婆求助!”
雪莲将近来遭遇悉数告知。
听完,老婆子喃喃自语“那孩子不像是这样的人”,转身回了屋里。
不大一会儿,老婆子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个钱袋子。雪莲识得那袋子,不正是赵晴临走时要给她的那个!
原来他也来看过婆婆!雪莲一时哀伤,红了眼眶。
“孩子,你拿着它。”老婆子将钱袋塞到雪莲手里,“他不久前来过,给我这儿买了不少东西,又给了这袋儿。这里头可都是金呐!老婆子虽然养过你几年,但也不敢受用这些。”
雪莲拿着金袋,打开一瞧,只见里头十几块儿形状规制的金块儿,侧面雕花,顶上刻着御印的。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雪莲带着一袋金回了自己的房间。今日她闭门谢客,将金上的雕花和御印除去,弄下一小块儿金来。
雪莲给自己赎了身。
主事的待见雪莲,本不乐意她走,哪怕是见了金也不乐意。最后是雪莲同她说了自己的困境,主事的才应了。
“那贾公子可怎么办呢?”主事的自言般冲雪莲道。
“就同他说我自杀了。”雪莲说,“让他断了那些念想!”
“这……自杀了?”
“对!投河!尸体叫水冲走了!”
……
于是这雪莲彻底离开了这里。她不愿再回山上去,听说北边儿还没有那么动乱,于是她往北去了。
她最后落脚在北边儿的一个小山村。这里民风淳朴、人人和乐,雪莲在此受过不少扶助,她终于又体味到了家的感觉。
她将那金袋扔在了村中的枯井里。
怀胎十月,儿暖娘亲寒。
雪莲生产时伤了气血,几日卧床不起,再加之心情抑郁,不久,竟弃儿西去。
孩子被村里的郎中收养。村子叫临北村,孩子便取名临北。没有姓。
……
十多年后,赵晴得以出宫。他四处寻找雪莲无果,最后寻到那净瓦下才得知她已死。摧脏之痛,呼吸难能。
他拖着他的刀离开了。
——
宫门宽广,广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门狭窄,窄到一丝情怨也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