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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辣子躺在床上,没想到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

    她一只手无力地摸索着,抓住床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起身,最终身体微微颤了颤,一口气吐出来,胸口逐渐平静,像没有生机的荒山沉寂下来。

    “吱嘎——”

    房门被悄悄推开,探进来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太太的脑袋。

    她眯着眼睛使劲朝床上看,床的位置正好背光,看不清楚,她嫌弃地“啧”一下,又往前两步。

    这才确定床上的人已经断了气,脸上似乎有一丝开心。她走到床前,用手推了推,没反应。

    “终于死透了,哼!”小老太太如释重负,转身要走,突然一只干瘪僵黄的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角。

    老太太吓得差点栽倒在地,转过脸发现床上的人竟还有一丝气息。

    “姆妈……送我……去看……我不……不想……死。”

    “看什么看,哪有钱,穷人家的命就是这样贱的,你去吧,别死挨着了,狗娃娃我会带大的,赶紧走吧,少受苦。”

    说着,一把甩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大辣子两年前结婚了,配的是隔壁村的一个苦人家,那男人四岁没了阿爸,家里就只有一个姆妈和一个弟弟。

    一个没有姆妈,一个没有阿爸,正是相配。

    家里婆婆年轻时候就做了寡妇,本也就不是什么心善的人,加上前十几年总有人上门来找事,养成了比大辣子还要凶悍泼辣的性子。

    大辣子嫁过去以后,婆婆还是处处看不上她,嫌她长得五大三粗,嫌她说话嗓门大,嫌她吃饭掉米,甚至嫌她喘气像头牛。

    也许在她眼里大辣子就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好在这个工具还算有用,当年就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孩子生下来,大辣子的男人就被赶去老远的地方上工,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大辣子也是强悍,为得和婆婆置一口气,生完第三天就下地,第四天已经在地里种油菜了。

    正是最冷的时候,十根手指头都冻坏了,即便到了三伏天骨头缝里都丝丝透凉。

    今年夏天格外热,根本没法在外面走,隔着鞋底子都能把脚丫烤熟了。

    大家干活都避开大日头,一般是早上六点到十点,下午四点到七点,中间在家休息睡个午觉。

    但是大辣子不,她上午干完活,下午又到娘家来干。小辣子去年嫁了人,家里老头子更是肆无忌惮地喝酒,经常不省人事。

    小老太太看见大辣子中午带着凉帽出门,又骂:

    “嫁过来的什么东西,没有良心,天天放着家里的事情不干,孩子不带,就知道给娘家干活,我呸。”

    大辣子使劲踹开门,嗓门更大,回嘴:“家里活我都干好了,你个老不死的天天在这儿给我找事,滚,不然一脚踢死你。”

    她眼睛一瞪,凶的很,气的小老太太牙齿嘎嘎响,心里怨恨又增加几分。

    “你出门晒死吧,晒死了少个累赘。”

    小老太太的诅咒又毒又灵,当天下午两点左右,大辣子在烈日地下锄地,眼前一白,粗壮的身子滚下去。

    就这天,外面除了她,没有半个人。

    等她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烤了多久,整个人又黑又红。

    大家把她抗回家里,她阿爸被外面动静吵醒,迷迷糊糊晃晃悠悠起来一看,又扒拉两下女儿的眼睛,摆摆手说:

    “没事,就是热了,你们把她送回自己家去,凉快凉快就好了,她家那老太婆在,能照顾,我自己照顾自己都搞不好。”

    无奈,大家又喊了拖拉机送回去。

    小老太太对帮忙的众人是千恩万谢,又是给大辣子喂水又是扇风,还眼泪嗒嗒。

    等人走了,她往地上啐一口唾沫,道:“晒死你,活该!”

    “姆妈……再给我点水……”大辣子抬抬手,浑身像只煮熟的胖头虾。

    小老太太剜她一眼,甩下脸子走了。

    不消半日,原本圆滚粗壮的一个人,身上好似在哪里开了个口子,水从口子里哗啦哗啦往外流,整个人眼见着瘪下去,只剩下一张铺平的皮子。

    到了更晚一些的时候,屋子外头传来“乒乒乓乓”打门的声音,老太太开了半扇门往外头看,却被小辣子一把抓住脑袋后面的发髻团子。

    “你个死老太婆开门!”

    老太太哎呦哎呦一阵叫唤,小辣子两个同姓堂兄弟踹开了门。

    等一群人抱了大辣子出来,老太太哭倒在一边,喊:“哎呦,我的好儿媳妇,干活累死了人呦,我的亲儿媳妇!”

    小辣子气的抬腿就是一脚,小老太太哼唧一下没了声音。

    拖拉机突突突才开了半路,大辣子手一滚,没了气。

    丧事在河头村办的,大辣子阿爸在女儿丧礼上边哭边喝个稀巴烂醉。

    大辣子一家本就和乡亲们关系不怎么样,但人生最后一趟,很多人都为她掉了眼泪。

    她那几个月不见一次的男人也没有出现。

    大华和晓娟吊唁回来,唏嘘不已。

    同龄人的死亡,往往会让人充分认识到死离自己那么近,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

    生孩子会死,太阳底下干活会死,掉河里淹死,炸山被石头砸死,总之死法各式各样。

    好好活着才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