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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洛屏是他迄今半生唯一的梦魇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断不绝的厮杀惨叫。

    画面与声音无数次肆无忌惮闯入薛纹凛的梦里。

    阵前雷鼓声和敌军叫骂声不绝于耳,流血狰狞的脸朝他一拥而上。

    洛屏是他迄今半生唯一的梦魇,亦是他由杀戮血域返回人间的初始。

    时隔几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充盈在四肢百骸的依旧只有反复消磨精力的倦意和挥之不散的窒息。

    脚下黄土覆盖了旧年故地的焦黑血迹,同时将那段战事岁月里不见天日的阴晦悄然埋葬。

    世人只知,摄政王薛纹凛战死于“洛屏之役”。

    当事人心里清楚,比之前朝余孽的猛烈反扑,朝中政敌的阴谋背叛和上位者的猜忌才是摧毁薛纹凛求生求胜信念的致命一击。

    而唯二的两个上位者里,一个延续他兄长血脉,一个则是情之所系。

    这两者组成的坚实团体,在薛纹凛把持朝政的任何时候都忌惮于其功高震主,并随时防备着他手握精兵颠覆正统。

    薛纹凛曾经以为,面对危及王朝的外敌时,他们应该摒弃私仇一众抗敌。

    就是这种天真的“以为”,间接导致了薛纹庭后援无力、战死殉国。

    他时常懵然惊坐起,头脑混沌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每个午夜梦回,夜越深邃,然则神智越清醒。

    梦里,薛纹庭的白银铠甲鲜血流离。

    他总是侧坐在自己下首,时而不发一语,时而自顾读书,时而低头伏笔。

    青年清癯俊秀的面容异常清晰,忧郁宁和的表情是他不能再熟稔。

    那个销烟代替烟花漫布,战鼓代替欢声四溢的新春岁末,薛纹庭病中苦劝一语成谶。

    “她从未将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即是人之本性,将来总会证明的。”

    薛纹庭被兵器对穿胸膛与自己相向而立,心脏的黑洞喷血如涌泉。

    殷红血色凄美而沉静,他只是默默凝视着自己,目光里的哀伤无奈萦绕不去。

    “庭......别去,是我错了,是我——”

    深夜静寂,更声悠长。娇小的黑影悄然侧耳观听着门外动静。

    凝神听了一会,盼妤聚拢眉尖分着心凝望床幔。

    床上的呓语仿佛数排针尖齐刷刷刺扎着她的心,即使拼命吐纳也倍感窒息。

    盼妤倾身凑紧跪靠在床畔,于男人辗转反侧的间隙,轻抚上那只揪紧胸口亵衣的手,苍白单薄的嗓音里带着刻意低压的哭颤。

    “凛哥,纹庭在这,他在这,你醒醒。”

    掌心的触感冰寒得令她指尖不自觉地抽搐。

    月光清冽轻泻,恩赐了那么一点点光影。

    她看清薛纹凛青白面上包裹着湿淋淋的冷汗,男人秀挺的鼻翼翕动得急促,似是聚拢不了力气正常喘息。

    “我听你的......不信她,不信她——”蹭动的碎发遮住了紧皱的秀眉。

    他入梦魇太深,那梦魇太可怖,盼羽听懂了大概,顿时心慌胆颤。

    她几乎确定,薛纹凛梦见了洛屏之役。

    而喃语中的“她”,正指代自己。

    “嗬嗬......咳咳,咳咳咳......”

    薛文凛无力地喘咳,五指揪紧胸口衣服不能松劲,力气大到仿佛手中之物揉进脏腑,偏偏他身板又过分单薄,不免揉疼了自己,更激发又一波没完没了的喘咳。

    盼妤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俯身改用双手紧紧捧握住。

    掌心的指节清瘦如骨,看着他发干的薄唇被生生咬出殷红血珠,女人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的酸涩,将头埋进自己胸口开始闷声痛哭。

    她分不清是心疼薛纹凛而哭,还是因如今的现状绝望而哭。

    过往无法逃离,薛纹庭的死令他们之间的沟壑永难逾越。

    而薛纹凛一旦放下,便意味着他们之间只剩下平行相望。

    这对她来说,思来想去都是死局。

    哭着哭着,她又因自己痛悔不已,似乎当下自我所激发的情绪太不合时宜。

    盼妤努力闭紧嘴唇减少声气,瞬息发泄后,她心绪再次全然挪到薛纹凛身上。

    他的发作明明在预料之中,自己早应该发现。

    薛纹凛从落地起是有些不对劲的。他显得思绪疲恹,除却码头那阵机警,自确定安全无虞后,人便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弱和沉默。

    偏偏男人非是守着矜贵和戒备,不论怎样关心,决计撬不开嘴也问不出缘由。

    他连进食都不减防备,抓药也坚持独行,渐渐更不大愿意和自己说话。

    唯一能欣慰的是,以掩人耳目为理由,她勉强令薛纹凛允准与自己共处一室。

    此刻,她继续揉搓着男人冰凉的手背,直到肌肤被蹭红得暖了星点温热。

    她抬起头,确认男人凤眸紧闭仍在喃语,就着眼前气促起伏的薄弱胸膛,在那只手背印上深邃虔诚的轻吻。

    而后,兀自生怕被发现秘密般一个激灵急弹起。

    她俯身再也不去抑制满腔柔情爱怜,与男人面对面的鼻尖近到指甲片之薄。

    “凛哥,你若醒来,若看到是我——”

    这轻语越来越低,从扬起第一个声调里隐秘的期待,到最后尾音里的怯怯,都如烟尘软雾般飘散在空中,无踪无际。

    她如今连解释都苍白无力,而况行动上更是茫然无措,她又怎么敢撕下易容?

    她就这样满怀怯懦和无助地在床畔徒劳等待,脑海翻腾起薛纹凛白日里的仔细嘱托,于是即使心境再焦灼也选择相信他。

    反复折腾半柱香,男人病势果然渐趋稳定。

    其实逢到正经关头,薛纹凛每分打算谋划都极有分寸,他会将自己周遭所有的弱点颓势都隐匿、修补或过滤完毕,比如这次,是他自己的身体。

    薛纹凛似对深夜此种场景提前有所感悟,早早就去城中医馆开了药方并煎好药,半点没打算让自己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