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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举家乔迁进城,头一名。

    老屋的四间房子外加三间屋地基一共卖了四千块钱,一家人在镇相中一处三间红瓦屋+一间地基,带个小院最低得八千,这样算下来还欠四千外债。

    那时候,广阔的农村还没兴起进城的浪潮,只有少数人捷足先登。

    孤俊一家子毫无争议地成为湾里举家搬进城里的头一号。

    这年十月份的一天上午,一位肥头大耳福态满满五十多岁的男子找上门来,还没进门就满脸堆笑地大声喊他。

    他起身站在门口,一看这人肥头大耳绝非等闲之辈,两人贸然相见,相互上下打量起来,彼此同时懵圈,竟不敢相认。

    跟在来人身后的熟人见状,笑嘻嘻地介绍了一下,他顿时喜出望外。来人这才回过神来,激动地伸出双手,紧紧抱着他不停地抖动。

    原来这人是发小乡党,当年随波逐流去了海外,后来做到警察局长。前两年才退休,等到如今两岸放开了,就立马跑回阔别已久的老家看看。

    聊着聊着,来人望着他,眼含热泪无限深情地感慨道:“真没想到,离家都差不多四十年了,家乡硬是一点变化也没有!走之前是啥样,现在看起来还是那幅光景!我们那里这些年比当初可以说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发展实在太快了……”

    此人拳拳爱乡之情昭然若现。

    这次回来特意为他带来了两件礼物,一根在黄山游玩时买的拐棍,两个非常精致的小葫芦,说是下飞机,在上海外汇商品买的进口药,专治心血管病,另外还送给他三千元外汇券。

    吃完午饭后,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干瘦的肩膀,欲言又止地挥挥肥硕的手转身离去。

    不过,也不知道他走了十天,还是八天,他在老家集市开商店的弟弟专门跑过来,将这三千块外汇券追了回去。

    战时重庆保育院,那些孩子后来很多都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

    85年有人在民间发起纪念活动,传说当年有位同学现在京城为人民服务。他收到征集当年物件的口信通知,这事在有限的范围内折腾的声势浩大,孤俊被告知后,立马兴高采烈地写出歌乐山保育院院歌提交上去......

    迁进城后不久,他另外一名叫广修的大庙学生,此时正在办事处工作,负责城建这一块。

    主动给了点小活路让他老二去挣几个饭钱,广修心知肚明,举家进城,没有一个正式工作,就难打着赤脚在青石板上跳舞。

    冬天脚发凉,夏天炀得脚落不得地,这样跳舞,即便使出浑身解数能好看吗?做一天事才有一天饭吃,没事做,一家老小都会饿肚子,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奈何大的活别说没有,就算偶尔有,要什么没什么,他也做不了啊。

    各有各的难处,只能零星给点小的以解燃眉之急,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

    另外还有一位学生在下面一个工业重镇当二把手,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从不愿麻烦别人,至死都不肯求任何一个学生,只是把这四个孩子视当自己教书育人获得的四件得意作品,骄傲地留存于个人内心。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经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而且均出自同一个湾的农家子弟。如今个个才三十出头,就成为统御一方的大干部,未来更是不可限量。即便放到现在,又能有几个老师能做到这一点?!

    军哥咬紧牙关,先后用沉默断然否决了高二高三两任班主任煞费苦心的谆谆教导。

    早在82年孤俊被中学校长光荣退休,把挪出来的空缺给了关系户。退休,说起来好听,一分退休金也没有。

    从87年开始,他每到冬夜寒气上升便咳嗽不止,他的气管炎老毛病随着年岁增大愈发严重。身边三个儿子个个都背负买房子的借款,老幺连继续读书的心思都没有。他知道要不是孩子出于热爱早就打了退堂鼓,家里哪里还拿得出钱来治病?

    只能干拖着,久病无医,他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

    89年仲秋,这天他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吃完午饭,端着空碗发愣,不经意间碗滑落下来,碎了一地。

    他被破碎的声音惊醒,腾地一下站起来,猛然站了起来抖擞精神,移步小院整理一身黑色的旧棉衣,接着又抚正头上三开毛帽,随即挺直腰板目光坚定无限豪迈地踢开了正步!

    从院这边踢到另一边,果断地向后转,神清气爽地踢回去,如此一遍又一遍,仿佛他只要不停下来,一直踢下去,就可以回到从前青春激昂的岁月。

    真不知道行将就木之人,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神,这么大的气力!

    同时轻声唱起青年远征军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他边唱边踢步,回到了38年大地沦陷,13岁只身背井离乡走进了歌乐山保育院...走进了朝气蓬勃的重庆师范学院...飞越驼峰航线,昂首阔步走进了兰姆伽驻印军激情澎拜的训练基地...热血沸腾地投身光复缅甸,打通滇缅国际运输线的战场...抗战胜利,军装严整英姿飒爽地奔赴越南接受日军投降...然后,从东北解甲归乡执教鞭...出于为生身父亲安危着想,写信将他喊了回来...自己却被遣返回乡种田...至死母亲都不肯原谅...

    一件件,一桩桩往事,这次第,怎一个苦字写得明白?!

    活了一辈子,虽历经坎坷,受尽磨难,临近生命的终点,下车前依然放不下心中报效祖国的执念!

    问心无愧,他坚信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

    尽管眼下没有几上人过问良心多少钱一斤,执念价值几何。

    他明显感觉到大限将至,甚至有时还能听到死神走过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