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罢。
育延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攻克了隆化城。
十一月十四日。
得知此番战果的刘协不由得心中大喜，当即亲率八千蓟城汉军以及近两万虎贲铁骑，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隆化。
而代表着汉军退路的古城，刘协自然不敢马虎，一番抉择下，最终决定由审配带领两千汉军留守此地。
虽说论战力，蓟城汉军远比虎贲骑强上不少，骤然缺失两千，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事到如今，总不能将退路交到一群胡人的手上吧？
于是乎，蓟城汉军也就成了当下最好的选择。
说来也是有趣。
其实审配一开始并不乐意留守古城，毕竟在他看来，此番远征塞外无论成功与否，这场战役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
远的不提。
光是那些白花花的军功，试问他一介县令又怎么可能不为之心动？
因此，刘协干脆没了法子，只能召集一些将校，让他们用猜拳自行决定。
结果，审配偏偏就是那个倒霉蛋。
搞到最后，他只能被迫接受现实，乖乖留在了古城。
虽说像是沮授等人对于审配的处境感到很同情，但他们可不会傻乎乎的去跟他交换。
好在刘协事后私下会见了审配，对其好言相劝，另外又许下些承诺，这才勉强将咱们这位蓟城令的心情稍稍，拉回来了那么一点。
两日后。
待得汉军主力抵达隆化，这座鲜卑重城已被育延跟赵云控制了下来。
城内原先的数千兵卒，在那一夜后纷纷放弃了抵抗，选择投降。
至于各族百姓？
皆是被吓得躲在屋子内不敢动弹分毫。
他们不是傻子，当然晓得几个月前，鲜卑大汗柯比能曾集结二十余万大军南下进攻汉室，但如今，汉人却主动打到了此处。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你做得很好。”
在城门准备恭迎刘协时，赵云严肃地望向身旁育延，对其主动开口道：“此番能成功夺城，首功自当予你。”
闻言，后者只感觉受宠若惊。
赵云是什么人？
别看对方到现在也没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职在身，但放眼汉军上下，谁不知道赵云乃是刘协的亲信。
能得到他的认可，也就意味着自今日过后蓟城汉军基本上就再也不会对他育延有什么偏见或者挑衅的举动了。
“末将惶恐，多谢赵大人赞誉。”
育延咽下口水，连忙道谢。
“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莫要有太大压力。”
瞧着对方如此拘谨的模样，赵云微微皱眉，似是担忧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而就在二人于城门口闲谈时，远处旌旗已是飘曳至了半空，格外醒目。
见此，对育延颇有好感的赵云冲对方扬起了下巴，提醒育延上前为刘协牵马。
“啊？”
“末将...”
育延显然是看懂了这个意思，但他面色错愕，低声道：“赵大人...在下一介降将，真的够资格为殿下牵马吗？”
莫要认为身为一名将领替旁人牵马便是丢脸之举，那要看看骑马的是谁。
简而言之，若放在以往，像是育延这般降将别说牵马，就算只是靠近了刘协一段距离，也会因此惹得一众汉将的警惕。
“殿下不喜欢墨迹的人。”
“去就是了。”
听着赵云平淡的口吻，育延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赵云将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赵大人...您这？”
“某说。”
“去就是了。”
只是刚说完这话，还没等育延做出反应，赵云便是一把将其推搡了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育延尴尬地挠挠头，等到他再度瞥向远处黄沙时，却见汉军已至，旌旗飘展。
刘协远远便瞧见了育延朝此处疾步赶来，那架势，似乎是要为自己牵马，旋即，他乐呵一笑，竟主动翻了身，随手把缰绳丢给了曹昂，转而作势邀请育延与他一同步行走入城内。
光是瞧见这一幕，军中将校皆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不少人眼神古怪地打量着育延。
“殿...这....”
“怎么？”
“你可是此战的大功臣，难不成还怕旁人说闲话？放下心就是了，谁若敢说些什么，便让他先替本殿拿一座城池来。”
见育延唯唯诺诺，满是惊慌之色，刘协当即抓住了对方衣袖，半拽着他走向城内。
后方，虎贲骑的一众千人将们亦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他们或许猜出了这是刘协收买人心的举动，但不可否认，此举很管用。
还未彻底入城便当着大军的面率先定下了此战头功，这显然是刘协想要向外传达的一个讯号。
只要他们能立下功勋，无论是胡人也好，汉人也罢，该有的封赏，不会少。
而身为当事人的育延，自然也就更受用了。
甚至他现在已然开始觉得，比起柯比能那家伙而言，眼前这位汉家皇子殿下，才是他终其一生要追随的主人。
不过喜悦并没有冲昏育延的大脑，他顿了顿，小声道：“殿下还是饶了末将吧...被这么多人眼红地瞧着...末将实在是...”
“哈哈。”
“这可不太像是一位将军能说出来的话。”刘协笑着摇了摇头，见对方面色一红，遂松开了手。
随即。
在经过城门入城后，刘协打量着四周，一边感慨草原人造城的工艺粗劣，一边在确定城内并没有己方士卒烧杀掠夺的痕迹时，心中不禁感到满意。
“你与子龙拿下此城后，应该没有纵兵劫掠，惊扰到城内百姓吧？”
闻言，育延一愣，旋即立马想起了些什么，连连点头回答道：“没有...赵大人麾下的兵将，都很规矩..”
谈及这个话题，育延在心中亦是忍不住钦佩着城内汉军。
对方在攻城拔寨后，非但没有做出任何烧杀抢掠的事，反而就如往常那般接替了隆化城防，就好似...
隆化城，本就是汉室疆土一样。
再想想几个月前他们杀入汉土时，又是怎么做的？
暗自叹了一口气，育延羞愧地低下头。
而刘协看到对方这般反应，不禁耸耸肩，宽慰道：“此地百姓，本殿日后是打算迁至幽州的....所以，莫要引了众怒，切记，我等既然穿上了这身甲胄，便是兵，而不是寇。”
“末将明白，谨遵殿下教诲。”育延恭恭敬敬地向刘协行了一记军礼。
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发自内心为隆化城的各族百姓感到庆幸，无论再怎么说。
他也是草原人。
随着大批汉军主力陆续入驻隆化城，汉军士卒始终谨遵军纪，并未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在街头，警惕观察着城内一些或许不安分的家伙。
哪怕两旁草屋内有不少胡人百姓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他们也依旧没有理睬对方。
这份姿态和纪律，让虎贲骑的一干将校兵卒不禁感到惭愧不已。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们何尝会忘记，不久之前那些惨死屠刀铁蹄下的汉人百姓。
而此时，刘协在育延的指引下走向内城，也就是那些草原氏族所居住的地方。
在这期间，育延一边扮演着向导的角色，一边向刘协等人耐心地介绍着城内大小氏族。
他很清楚。
自家这位殿下所谓的善待政策，只会仅限于外城的那些普通百姓罢了。
至于内城这些草原氏族？
呵呵。
反正自己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能借此机会狠狠宰上一笔，帮助刘协犒赏三军岂不是美哉？
“本殿大概明白了，这些事回头你与拓跋猗卢好生商量一番吧，若是其中有与你们虎贲骑沾亲带故的...就且酌情饶过他们一次。”
“那些个没什么关系的....让他们各族的大人，是叫这个吧？”
“唔，总之，今夜黄昏之前，本殿在下榻之处等着他们，若有人视若无睹...你就跟拓跋猗卢亲自登门拜访。”
“末将遵命。”
育延嘴角闪过一抹笑意，他自然明白刘协话中的登门拜访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多久。
在育延的带领下，刘协一行人来到了内城。
“真是有够奢靡的...”
瞧见四周那些规模庞大且极尽奢华的宅子，刘协忍不住摇了摇头。
内外城一番简单比较下，俨然就是两个大相径庭，完全互不相同的世界。
草原人不会工艺？
想到这里，刘协苦笑着将自己方才的看法收了回来。
光是现在能瞧见的几座宅子，哪怕跟雒阳的某些地方相比，都不一定会差到哪去。
反观下来，外城寻常百姓住的那还能叫屋子吗？
一沓茅草，几处土墙，仅此而已。
“本殿倦了，随便找个地方歇息吧。”
“诺。”
育延点点头，只是一挥手，身后那些虎贲骑卒当即冲上前去，寻了个大宅，不由分说便是咚咚咚敲响了大门。
没一会儿的功夫，府门大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胡人青年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你们？要干什么？”
见此，育延虎目微眯，几步上前，一把将那青年拽了出来随手一丢，旋即弯下身子。
“殿下请进。”
“...”
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青年，刘协轻咳两声，遂迈着步子越过了门槛。
不得不说，育延为他寻找住处的方式着实有些不太合适，但一想到自己若是拒绝了对方这番好意...
估摸着今夜就得去那茅草屋里挤一挤了。
“借宿...嗯，只是借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