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整天,王建业几乎都在抄写《伊本集》,只在某些特定时刻,拿着一面几乎透明的皮鼓,一边敲击,一边沿着青湖在林地中走一圈。
当时青湖周围氤氲着轻淡的雾气,王建业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动作神情都很平淡。看上去,他就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工作去做,并没有掺杂什么感情,但高明曜听着那鼓声,总感觉其中满满的都是恶意,纯粹的恶意。
期间他也想过帮王建业抄书,但上面古老的法文,他既不认得,也不会写,实在帮不上忙。当他提出自己出去逛逛时,王建业很明显被吓到了:“在这里?”
“啊,可以吗?”
“这里实在不是个散步的好去处。如果你非要出去,就得带着这面鼓,才能保证起码的安全。”王建业指着挂在墙上的鼓说,“但是如果鼓被你带走了,我在这里......可能就危险了。”
“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说的吗?这里有一些原住民,不喜欢被打扰。如果谁真的不小心,还是惊扰到了它们,那么面对它们的血腥残忍时,就可以敲击这面鼓,以取悦它们。”
“取悦......用这个词怪怪的。”
“不怪。”王建业咬着笔帽,回忆道,“已经死去的那个老威廉曾经说过,当鼓被敲响时,就代表着击鼓之人在向它们表示臣服,是它们的忠实信徒。有节奏的鼓声,也可以认为是一种赞歌,能令它们愉悦,从而对人类网开一面。
所以我建议,这一面鼓,和咱们两个人,先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起。熬过今天晚上,离开这片林地,在我的房子周围,你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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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慢慢过去,等到天彻底黑透,他们俩正守着煤油灯闲聊,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人群欢呼歌唱的声音,并配合着敲击鼓的节奏,离他们所在的小屋越来越近。
歌声很正常,鼓声也没什么特殊的,但在目前的处境氛围里,着实让人有些不安。
高明曜有些紧张,“外面的动静怎么回事?经常发生吗?”
王建业走到窗户旁看了一眼,随即拉上窗帘,平静地转过身:“和咱们没有关系。”
“不会是冲咱们来的吧?”
“当然不是。他们,和咱们,完全没有关系。咱们也不要多管闲事,有些事,也不是咱们管得了的。我嘛,说是在这里值班,其实也就是无意义地待着而已。”
“无意义?”高明曜问道,“无意义为什么还要让人待在这里?我还以为是类似于护林员,保护自然生态什么的.....”
王建业突然笑了:“这世界上,无意义的东西、事情还少吗?至于那些‘存在即合理’的言论,往往是洗脑一些心思单纯的人,好让他们老实听话罢了。至于‘护林员’这个词汇,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是存在,是毁灭,全在原住民,从来不是人类能干预的。”
“原住民不是人类吗?”
高明曜会这样想,会这样问也是有原因的:在那个地下研究所里,那个被他迫不得已毁约的“人”,一直在用人类的声音、语言、形象和他沟通。
王建业被这话惊得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面露难色:“‘原住民’只是我的一个说法......你根本没搞清楚它们究竟......如果你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悄悄偷看那群人,不出意外的话,你可以亲眼目睹到原住民的一种。”
高明曜点点头,顺从了自己的好奇心。
王建业没有带煤油灯,只随身装了一布袋粗盐,拿着那面几乎透明的鼓。
他们出了门,就可以看到那帮点着火把,唱着听不清内容的歌曲,敲击着手鼓的人,正在远远地走向树林深处,湖泊的方向。
“跟我来。”
王建业很自信,似乎料定了那些人的目的地,又或者,这种偷看的事情,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了。
高明曜跟着他绕到屋后,一头扎进林地里。
他们在遮天蔽日的林地中兜兜转转,沿着一条非常不明显,几乎完全被野草淹没的小径,最终到达了一个很方便偷看的地方:既靠近他们回小屋的必经之路,又离那群人的目的地——青湖,不太远。这样他们可以看得清楚些,也很容易悄悄撤退。
奇怪的是,明明在林地里弯弯绕绕的路,走起来会花费的时间更多。他们两个在那里藏好,等了很久很久,那群人的唱歌声和手鼓声始终忽远忽近。
此时夜还没有太深,周围的温度比较低,高明曜身上的衣服潮湿的很厉害,整个人几乎要冻僵了。王建业蹲在草丛里,压低身子,只露出眼睛及以上的部位,非常专注地盯着湖面,就像一块石头雕塑一样,似乎不觉得冷,也不觉得衣服湿的难受。
他们在那里持续等待着,被地狱般的黑暗包围着,只有一两颗星星高高在头顶上的夜空里闪烁,而且居然能奇迹般地透过高耸的树顶,让他们看到它们。
当那种像风似的急促的声音,自湖泊底部响起的时候,那群奇怪的人终于到达了青湖岸边。
他们大约有五六十人,全都穿着怪异的、风格野蛮的服饰,高明曜凭直觉猜测,那是属于某个宗教的专有服饰,只是早已被人遗忘,从大众的视野中消失了。
那么,他们是什么宗教呢?
又或许,他们是到这儿来开某种秘密会议的村民?他们长得普遍比较矮,比较胖,眼眉比较靠下,脸也比较大,有点呆滞,看上去确实像是同一个族群的人。
那群人点燃了更多火把,每隔一定距离,就在地上插上一个,直到沿着青湖围成一个大火圈。这使得高明曜终于看清,他们身上的衣服为什么给人一种野蛮、怪异的感觉,因为上面的组成部分,有很多都是新鲜的兽皮。
颜色各异的毛毛根部,白色的,柔软的皮肤组织上还带着鲜红的,可流动、可沾染到其他物体上的血迹。这使得他们无论男女,都显出一种很原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