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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持续一天,到傍晚才送走所有宾客,叶舜华应付了几个时辰人,只觉得腰背酸得厉害,比打仗还累人。

    人走之后马上吩咐了要洗浴,一回寝殿却是傻了眼。

    “什么情况?”

    满目皆红,似时光倒转,又重回大婚那日。

    外头看起来如往常,但殿中又经人精心布置了,一应物件都是最好的,比起大婚那日更显铺张、郑重。

    郑重到她脑袋里一时转不过弯。

    “没听说王爷又要纳侧妃啊……”

    旁观者清,流月抿唇笑出了声。

    “王妃,且不说今日是您生辰,王爷更对您一往情深,做不出那种事来,再则,纵使真的是有侧妃要进府,也无需洞房合卺之礼。这王府中,除了您与王爷之外,可还有一人能居正寝?”

    叶舜华脑袋里那根弦被扯正,反应过来之后两颊飞红,却又笑得咬牙切齿。

    “那块黑炭,看来是蓄谋已久……”

    几人往里走,越看越觉得属实蓄谋已久。

    殿内香气弥漫,为椒花捣后和红泥涂制。这时节花椒树还未开花,也不知他让人费了多少功夫去寻。

    暖阁已备好了热水,摆好了屏风,浴桶上飘着玫瑰花瓣,从味道来判断,水亦是提前调配好的丹参水。

    叶舜华自幼习武,常年大小伤情缠身,便养成了若有条件便用丹参水泡澡的习惯,可活血祛瘀、除烦安神。

    素日里一贯是清芷一人负责安排,没想到安永清竟留意到了。

    叶舜华用指尖掠过温热的水面,或许她没意识到,但是她这次是真的笑了,与平时不同,是发自心底的,百炼钢终是化为了绕指柔。

    “宽衣吧。”她柔声道,清芷等人马上上前,一个个都带着微笑,为她宽下了繁复的衣衫。

    入水,她靠在浴桶边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四肢百骸纠缠的疲累感很快便减轻了不少。

    流月为她按着头,力度轻重适宜。

    她懒懒问:“他人呢?”

    清檀出去打听,见门外是万嬷嬷,赶忙行礼。

    一向严肃的万嬷嬷也笑成了一朵花,未等清檀开口便道:“王爷在前寝沐浴,一会儿便过来”。

    清檀回去回话,叶舜华似笑非笑说了一句“知道了”。

    她没表现出,但其实她很紧张,紧张到比大敌当前尤甚。

    她泡在热水中,手脚却冰凉,平日里最强健的心脏,也像破了个大口子,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寒风在拼命往里灌。

    今生大婚那夜,她做足了准备,可没人知道,当安永清告诉她皇后说了什么,并表示会坚持等她两年的时候,她到底松了多么大的一口气。

    前世有一件事,可以说是造成了她一切悲剧的开始。

    因为那件事,她用自责、内疚、亏欠、惭愧、自卑等感情,为自己亲手打造了一个牢笼,亦锻造了一副始终束缚捆绑她的枷锁。

    那枷锁不是背在她身上,是加在了她心头,重过万钧,让她觉得活着的每一瞬都是折磨。

    她骄傲的头颅亦被那枷锁压着,从未抬起头过,所以她才对始终演出情深意长的安宁润无有不依。

    今生……

    今夜……

    却不知会如何。

    沐浴之后,她换上一袭大红的寝衣,在铺好万字福寿如意锦被的床上坐好。

    四个丫头手脚飞快地收拾走了被子下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待一头墨发披散的安永清到了时,自觉退出门外。

    龙凤烛光交相映,他缓缓走到了她身前。

    “瑾儿……”

    他喉结颤动着,身姿虽挺拔,但手下意识握紧。

    他同样紧张,可他明白,这种时候再勇敢的女子也难免会怕的。

    慢慢坐在她身边,他抬手拢了拢她的青丝,久久看着她,道:“瑾儿,你莫怕……”

    不算亮堂的烛光下,她抬眸一笑,眼中似有水光,却又马上大辣辣一如往常,两条藕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战场都上过不知多少次了,我岂会怕?”

    话音刚落便啄在了他的唇上,顷刻火起,瞬息燎原。

    火舌攀升太快,快到他一度以为那两抹水光,是恍了神的错觉。

    男子在床笫之事上多是无师自通且要强,或许也是因为等待太难熬,才回过神,他便迫不及待夺走了主动权。

    她被他的墨发遮了眼,也忘记了心头的慌乱。

    一切恍如一场梦。

    梦里共工撞破了天门,一头栽在瑶池深处,掀起涟漪无限。

    梦里仙君搅浑了天河,取繁星一钵,换广寒仙子缱绻而歌。

    她累极了,如鏖战方休,不知何时何刻沉沉睡去。

    待晨光遍洒,她在他臂上醒来,一睁眼便迎上了他的似水笑眸。

    “醒了?”

    他为她理着脸上的发丝,声音还略显低哑。

    她把手臂从被窝里伸出,借着抻懒腰的功夫不动声色飞快扫了一眼。

    那一点猩红的守宫砂已无。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没去上朝?”

    他道:“累了,也提前与父皇告过假。”

    她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嗔道:“能怪谁?去!你先下去!我才好起床更衣去晨练!”

    他却与旧日判若两人,笑吟吟不肯松手。

    “看来王妃是不累,果然非凡俗女子。”

    “我体力如何,难道你第一日知道?”

    她心里不安,口中应付着他,一手伸到被子下摸寻,一手挡着他。

    安永清笑意却淡了,劈手便抓住了她的被子里的手腕,轻轻扯出握在手里,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瑾儿,不必找,我没有让人铺。”

    她怔住,整个人僵硬,心里同时有什么东西破碎,并越沉越深。

    “为何。”

    “因为我亦非凡俗男子。”

    他郑重其事答着,大手在她手臂上点过守宫砂的位置,慢慢抚摸。

    “母后昨日给我讲过,女子的贞洁不能用一方元帕代替,女子的人生亦不能用一方元帕衡量左右。”

    “母后告诉了我,不是所有女子都会落红,而你……便很可能是其中一人,因为你并非凡俗女子,你自幼便驰骋沙场、为国尽忠。”

    “她说落红确代表完璧之身,但没有落红,也无法说明那女子便是不自爱之人。你的那几滴血,早已如你在战场上挥洒的鲜血一般,献给了你深爱的国与家。”

    “故……母后昨日给我下了一道新的懿旨,若我如凡俗男子一般执着于落红即贞洁,若我会因元帕不见血,而对你有哪怕丝毫不好的看法、想法,我便不配做你的夫君,我便不能与你圆房。”

    “她亦会即刻回宫向父皇请旨,要我与你和离,哪怕要伪造你假死之相,也要日后天高海阔,还你自由。”

    “但我早已想得不能再清楚了,若要失去你,比杀了我更甚。”

    “且我是皇子享天下之养,你的战功我不敢坦然说与有荣焉,可你为天下抛洒的热血,其中固有为你夫君我而抛洒的一份。”

    “你早已把自己给了我,那落红不在元帕,而在我心间。”

    “何况……”

    他又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紧到她能清晰听见他鼓噪的心跳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瑾儿,我相信你,此生,断不会疑你半分。”

    他柔声细语说完,在她的脸上摸到了些许冰凉。

    她再忍不住心底的苦水,此刻全数不受控制倾泻而出,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里低低啜泣。

    原来如此……

    在这短短的一席话间,她信了世上当真有神明在看。

    允她重活一世,许她值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