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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可求思鹊衔枝

    阮初寒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那年酣春长夜,星辰满空,与娇姐同榻而眠的,不是兄长,而是他。

    一年已去,那夜那幕,仍常浮现于他的脑海。

    这一年里,他一直刻意躲着娇姐。

    “初寒。”

    他刚合上房门,便听见一声呼唤。这声音他熟悉,阮府上下都熟悉。

    “娇姐。”他回应着,并未抬头去看那人。

    只听声音越来越近,“怎么一见到我就关门?”

    “没……没有。”

    “没有?这大白天的,若不是刻意躲着我,为何要关门?难道——”

    娇姐若有所思,打趣道:“你小子,该不会在房里藏了什么人吧?”

    阮初寒面色顿然苍白,“没有,娇姐,别乱说……”

    那人笑声绵绵,“逗你的,瞧你,吓成什么样了?傻小孩儿。”

    “今日你和你兄长正好休沐,伯母说要去庙里,正好带咱们出去放松放松,我便过来叫你。”

    “我……我就算了,你和兄长陪母亲去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知道你做这大夫累得紧,可总也得花些时间陪陪伯母啊,好不容易休沐,不能总闷在家里的,就要多出去走走,才能放松呢。”

    娇姐冲过去扯住阮初寒的衣袖向门口走去,“车马都备好了,就只等你了。”

    明明可以,阮初寒却没有挣开娇姐的手,任由她拉着一直到了府门口,他才发觉再不能辞拒了。

    “我就说,寒儿沉闷,也只有娇儿能请得动。”

    “母亲,兄长。”

    “大家都等你呢,娇儿说你好久都不曾和我们一同出去了,一想也是,阿寒,是为兄的不是,总有疏漏的时候,你要原谅我啊!”

    “哪里。”阮初寒不自在地笑着点头。

    “一家人,说这些多见外?人都到齐了,就出发吧!”

    众人扶着阮母上车,娇姐与阮母同坐一辆,阮家兄弟俩同乘一辆。

    阮初和瞧着弟弟从上车时便似有心事,便想探问。

    “近一年,在家中,都不见你了。却奇怪,明明是在家里,好像比在朝上见得还少。”

    “哪有……用饭的时候也见的。”

    “是吗?这么一想,你的性子也变得沉闷了。从前也不说话,却比现在开朗些的。在朝上,也能说得一番大道理,怎在家里,却越来越少言语了?”

    阮初寒闭上眼,只想着方才没有听过这些问题才好,也就不用作答。

    偏又不是在梦里。

    “在朝上说多了,就累了,回家来,自然……就无力开口了。”

    阮初和笑了笑,虽这弟弟在官中任职,在家里却还像个孩子,说出来的话都是这般——怎么多说两句话也嫌累了?

    又一想罢了,朝中事务紧张,他也繁忙。便去往庙里的这一路,阮初和都没再问什么——怕弟弟太“累”。

    轿子停下,阮母道:“你们去玩儿吧,求神拜佛的事交给我这老妇人。”

    三人瞧着丫鬟扶着阮母进了庙里,方去观景。

    “娇儿,这里的景,你可满意。母亲特命人提前来看过的。”

    娇姐点了点头,又问阮初寒的观感。

    阮初寒低着头答:“好看。”

    “呵,”娇姐笑道,“你连头都不曾抬起,怎知好看?”

    阮初寒立即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复答:“好看的。”

    这回,倒把二人都逗笑了。

    娇姐朝阮初和笑着,“到底是孩子。”

    二人并肩前行,阮初寒在后头跟着。

    就这么走在后面,他才有勇气去看前面的人:看背影,看一动一摇的发簪上的坠环,看颀长的青丝像流苏一般垂于身后,看风拂过时,那些青丝随风而动——无数次。

    他这样看她,无数次。

    娇姐初入阮府时,嘴甜,性子好,全府上下都喜爱这个没了家的小姑娘。

    若非有阮府这门亲戚,这可怜的孩子还不知要往何处漂泊。

    阮大人早逝,两个儿子再大些便要去官中任职,总不在家。阮母自然更疼惜娇姐。

    娇姐和阮初和的婚约,是从他们出生起便定好的。

    娇姐是个随性的人,对谁都好,对阮初寒也不例外。

    有时,阮初寒也会恍惚,仿佛娇姐对兄长和对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阮母说,这姑娘可怜,吩咐兄弟俩必定要好生待她。

    阮初寒听进去了,可每次同娇姐在一块儿的时候,被好生照顾的,就变成了他自己。

    他挺纳闷儿。

    “你还是个孩子,用不着想那么多。”

    他更纳闷了,心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

    后来大一些,他才明白娇姐的话。

    娇姐虽身小,心智却成熟许多。她自然明白,自己是在寄人篱下。

    “我不奢求太多,奢求得太多,上苍会觉得我贪心,会将这些都收回去。”

    这些本来也不是她的。

    “无需可怜我,无需照顾我,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会顾好我自己的。”娇姐对阮初寒说。

    他总被称作“孩子”的。也只有娇姐总这么叫他。

    好像在娇姐眼里,自己一直是个孩子,可他明明已经长大了。

    娇姐将阮府上下打理得很好,下人们背地里已将她认作了这家的女主人。

    娇姐从没这么觉得,她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做好一个寄人篱下的人该做的。

    娇姐的这些想法,只有阮初寒知道。

    那是阮初寒生病不肯喝药的时候,作为交换条件,娇姐将这秘密告诉了他。

    “小阿寒,可不许将这秘密告诉其他人哦!”

    阮初寒用力地点了点头,捏着鼻子将那碗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或许情根便是从那时候种下的。

    看起来如此活泼的一个人,心底里竟藏着这样的心酸。若非听她亲口说,谁又能瞧出来。

    可娇姐总还是笑着,对兄长是,对府里人是,自然,对他阮初寒,没有什么不同。

    他却不觉总看向她,有人的时候想看她,没人的时候想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