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伞面上，吵得人心烦。
顾云婉看着李凌阳。
他站在雨地里，头发笼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睛很专注地望过来，黑漆漆的，不起波澜。
曾经顾云婉很喜欢李凌阳这种安静的感觉。但此刻，她读出了某种类似孤寂的情绪。
可是孤寂又怎样？
她不关心他的内心，也不在乎他的秘密，除非这些玩意儿有助于她拿捏他的要害。
“当然啦。”
顾云婉笑得格外甜蜜，“我肯定得送礼祝贺你呀。”
一个娇俏灵动，一个温润有礼。
站在侯府门外言笑云婉，气氛和谐，全然一对璧人。
蝉奴沉默地候在车旁，手里拿着一柄无用的伞。他不会煞风景过去帮李凌阳挡雨，随身侍奉的这段时间，足够他了解此人的习惯。
李凌阳和顾云婉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的。这种不喜的情绪隐藏在李凌阳的眼神和举止中，很难察觉或判断。
蝉奴是顾云婉埋在李凌阳身边的眼睛。
所以，他必须比常人更仔细，更谨慎地观察李凌阳的一举一动。
回程一路无话。
到了李宅，雨也停了。临近居住的院落，突然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跑了出来。她罔顾身后慌张追逐的仆从，像轻飘飘的蝴蝶一样，扑进李凌阳的怀里。
“六哥哥……”
少女仰起泪湿的脸，哀怜道，“十叁不愿意嫁给秦知意，你和我爹爹说说，让他别把十叁送过去，好不好？”
李凌阳视线扫过周围仆从，这些人便都不动了，各自静默垂首。
他按着李十三小姐的肩膀，拉开彼此距离。
“十叁，秦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对待女子并不苛刻。他家底也殷实，不会亏待于你。”
“可、可是……他都能当十叁的爹爹了呀……而且家里还有正妻……”
“秦夫人多年无所出，与秦将军貌合神离。”
“我……”
“年纪大些，凡事不会与你计较，拿你当女儿养……”
说到这里，李十三小姐破涕为笑。
“哪能真当女儿养呀，岂不是乱了辈分。”
李凌阳便跟着微微笑起来。
她拿帕子擦干了脸，吸吸鼻子：“行啦，十叁明白这桩婚事改不了，爹爹选这个人，肯定也有爹爹的道理，他总不会害我的。六哥哥刚从武定侯府来？”
“嗯。”李凌阳点头，“那边摆了家宴。”
李十三小姐努力摆出笑容，眼睛浮着水光，“真羡慕顾五小姐啊，虽然我总笑她不像个侯府千金，黏人黏得不顾礼法，可是她什么事都能自己选。”
李凌阳一时寂然。
良久，说道：“是啊，她能选自己的活法。”
“我回去啦。”李十三小姐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问，“六哥哥，你见的世面多，肯定比我了解秦郎君。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李凌阳张嘴，声音有些迟钝：“你可以打扮得娇俏一点。”
“知道啦！”
眼中带泪的少女笑着摆手，在仆从的簇拥中离开。
李凌阳则是踩着湿淋淋的落叶走进院落。蝉奴跟在身后，不出声音。
“你知道秦知意是谁么？”
很突兀地，李凌阳发问。
蝉奴摇头，意识到李凌阳看不见，嘶哑回答：“奴不知。”
“卫将军秦知意，掌两宫卫尉与城门北军。”
所谓两宫，即长水宫与长明宫。是天子与太后的寝居。秦知意守卫宫城，职权甚重。
五皇子意图拉拢秦知意，暗中下了许多手段。李家送出一个十三小姐，给秦知意做侧室，也是为了收买人心。
“他膝下无子，房内冷清，需要一个能生孩子的年轻女人。”
李凌阳轻声道。
屋檐坠落的冷雨，砸在他的眉骨处，发出啪嗒的声响。
李凌阳抬手，抹掉染着草腥气的水露。
“我们都没有选择。”
对着曾经舍命相救的少年，他似乎愿意多说几句话。
“无从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蝉奴想起前几日的时候，李凌阳倚着栏杆，看园子里打闹嬉戏的李家女子。她们都年轻美丽，吟诗作画，小声谈论着陌玉出色的青年才俊，憧憬美好的际遇与婚事。
而李凌阳说，蝉奴你看，李氏的女子，都被养成了那副模样。
哪副模样呢？
天真，活泼，简单，浅薄。
如同园中培植的花，开得好了，便被剪下来，送往陌生的人家。
“偌大一个李氏。”
李凌阳踩碎了脚底的水洼。
他的声音飘落下来，化作圈圈扭曲涟漪。
“活着的，除了没有脑子的傻子……”
“便是没有心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