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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时冷时热的关系

    莫非是大妖作祟?

    白子画眸色深沉,转身看向酒楼,花千骨不知何时已经下来了,纤细瘦弱的身姿裹在厚厚的披风里,长发用一根白色发带扎着,夜风吹过,荡起额前几缕发丝。

    周围喧闹不止,她静静看着他,声音很轻,但知道他一定听得见。

    “去吧。”

    他始终,是叫白子画的。

    白衣仙人看着她,眼中涌起只有彼此看得懂的神色,半晌缓缓点头,随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人已离去,花千骨捏着门框的手隐隐发白。

    到了城门口,无数士兵正提着混了沙石与水的桶一桶一桶送到城墙下,工人接过,赶忙用工具一寸一寸抹上墙根与城门缝隙处,务必将每一个可能渗水的地方都堵上。除了这些,他们还搬来上百个麻袋,重重叠叠沿着墙根堆砌,又拿路障挡在后面。而其他士兵,则被指挥着在离城门十几米外的地上大力挖沟渠,一铲又一铲落下,又将多的泥土提上来,此时已挖到了一人深,半人宽,还在持续不停的挖着。

    现场紧锣密鼓,能疏散的百姓也都被疏散了,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让总领的士兵一阵惊吓,远远的便吼:

    “嘿!你哪来的?不是都让撤离吗,谁准你回来的?!”

    他话落,立即便有士兵跑过来想将他驱离。

    白子画却看着紧闭的城门,声音不带起伏的道:“你们做这些,没用的,与其费这些功夫,不如趁早跟着撤离。”

    即将到这儿的东西不是普通的洪水,就算他们提前几个月筑起防洪堤坝,也无异于蚍蜉撼树,白白费力。

    白子画的模样看着不是一般人,浑身上下更有种形容不出的威严散发,士兵们对视一眼,虽有些发怵,但为了不让他胡说八道扰乱军心,只得围拢过来打算将人强制收押。

    白子画蹙眉,知道这帮火烧眉毛的凡人定听不进自己这番话,也不多言,就在士兵们将要动手之际他广袖一挥,地面瞬间颤动,城墙外一道巨型土墙拔地而起,吓得守城士兵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余下的人也纷纷愣住,仰着头一动不动看着土墙越来越高,最后生生垒起三个原城墙的高度。

    再回头,哪还有白色的人影。

    白子画御风而去,不多时便到了离集镇五十多里的地方,他立在高空,借着月色将地面上那股摧毁山林道路,气势汹汹的大水尽收眼底。波涛滚滚的洪水借着大小河湖聚在一处,势头猛烈,规模是正常大水的数倍不止,来处暂且不知,但若任其席卷,周遭的村镇都将不留活物。

    白子画疾飞而下,一手翻转,指尖源源不断的金色仙力瞬间如丝线般缠绕而出,随后猛掷入地。

    “裂。”

    一声落,地上瞬间横向裂开万丈深渊般的口子,最前方奔来的洪水哗啦一声落入地缝内,势头降了一截。

    白子画浮在水帘正上方,手指翻转,口中喃喃念诀,随后颗颗泥土从地上浮起,数百里范围内的零散泥土全部汇集而来,以着惊人速度凝成几十米高的墙体,在距离裂口几里外的地上横向延展,竟生生形成一个地上河道,将中段洪水向东强制改了道。

    但洪水并非因此消退,反而像被白子画这一手激怒了,以着比之前更快更猛的力道继续向北猛冲,势要荡平沿途一切障碍。

    白子画剑眉蹙起,振臂一挥,又是一手法诀丢下去,强悍水灵力携霜冻万物的架势瞬间融入洪水之中,渐渐的,洪水走势渐缓,随后竟一寸一寸被冻成了一堵巨大的停在半空的冰墙,里面仍有水流四处冲撞,意欲破冰而出。

    经这几番功夫,中后段的洪水已被制住,但后段的大水带着整波洪水的余威,规模较一开始已小上许多,眼看已到集镇附近,白子画没再使用法诀拦它,遥望了眼集镇的方向,他迈步瞬移而去,想赶在洪水压城前回到小骨身边。

    集镇内,守城士兵依旧做接力赛一样埋头挖着沟渠堵着城门,尽管被白子画的一手操作震得心神俱颤,但为了安心,他们还是选择继续手头工作,速度却有意无意放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感到地面忽然一阵震动,耳畔随即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他们被巨型土墙挡住视线,看不见洪水情状,但墙外一瞬间响起的骇人冲撞声足以让他们明白外面的大水有多凶恶,照这架势,他们手头所做的确然起不了半分作用。

    明白了这点,所有人皆吓出一身冷汗。

    酒楼内,花千骨静坐着在一楼大堂等白子画,安安静静的模样,眼皮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遮去了她眼中神色,桌上烛光摇曳,整栋楼除了她再无旁人。正出神间,丝丝缕缕的冷香飘入鼻端,她睫毛颤了一下,转头便看见门口微笑着的他。

    “门口风大,你该换个地方等。”白子画略带苛责的说,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上白净小脸,果不其然有些冰凉。

    定是风吹的。

    他无奈的摇头,握住她的手渡去仙力,直到她身子暖了些才停下。

    花千骨仰头看他,眼中依旧平静一片,但白子画看着看着,好似在她平静的假象下看见了些没藏住的紧张与担忧。

    他眼睛微亮,握紧她的手,话中瞬间升腾起几分欢喜,“小骨是在担心我?”

    若在前世,小徒弟的所想几乎全写在脸上,他只一眼便能知道她心中思绪。但如今经历过她的冷漠与不在乎,他愈发珍惜那个有情绪会喜怒哀乐的她。连日来她对他一直不理不睬,不咸不淡,昔日的依恋与亲近好似他妄想时做的一场梦,让他总有种不真实感与伤人的落差。

    可现在,小骨又开始担心他了,这是不是说明,她终于气消了愿意搭理他了?

    花千骨没说话,静静与他对视,就在白子画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透着眷恋感的闭眼贴在他颈侧。

    她没说担不担心,可这一抱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白子画嘴角勾起,心房被塞的满满的,无法形容的幸福感让他只能更用力地抱紧怀中人,以此消化突降的喜悦。

    这一夜,巨大的土墙阻挡了汹涌的洪水,让整座集镇的人幸免于难,也让他们第一次看见了超乎自然的力量,那是他们不可企及的,属于仙者的强大。

    修仙者之于凡人,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当离开的人从避难所中出来,遥遥看见城墙外高耸入云的另一堵墙时,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震惊与呆滞,而守城士兵则全城寻人,急于再见昨夜那名白衣男子,喔不对,是活仙人。

    花千骨和白子画在客房里待到清晨,小二果不其然一脸劫后余生地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酒楼一直不曾露面的掌柜,却是个四十上下的县令。

    县令早听说了城门之事,知晓镇上来了个活神仙,他又听底下人说住下的客人中有一对年轻夫妇,男的一身白衣,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凡人,于是第一时间赶往酒楼。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早年以个人名义建了这座酒楼,否则消息还真没这么灵通。

    随小二到了三楼客房外,县令咽了咽口水,低头又仔仔细细检查了着装,确保没什么不得体的便走近两步,隔着门扉躬身一拜。

    “忽州县令陈丰在求见仙人!”

    屋内的两人早知道会有人来,花千骨还当白子画是故意等着的,但此时他动也不动在那看书,应是有别的打算。

    瞥了眼专心致志看书的“仙人”,她继续合上眼睡觉,半点不急着开门。

    陈丰在等了许久,没听见屋内有半点动静,他眼珠子转了转,转头问小二:“人已经走了?”

    他表情有些凶,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吓得小二也是一哆嗦,弱弱道:

    “小的昨夜避难去了,今晨跟太爷您一道回来的,小的也不清楚啊。”

    陈丰在一脚踹给他,“不知道还不打开看看!”

    “哎哟!这就开这就开!”

    想着这几日来自己一直侍候着两个活神仙,还隔三差五跟其中一个打招呼,小二觉得自己真是胆太肥了,心里一阵后怕与激动,哆哆嗦嗦去推门。

    推了一下,没推开。

    他眼睛睁大了点,再使力去推,还是推不开。

    这明摆着被人从里面锁了!

    见状,陈丰在瞬间懂了,赶忙将小二拉开,对着门又是一个恭恭敬敬的弯腰,小心致歉道:

    “仙人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叨扰了。”

    一转身拽着小二就往楼下走,步履匆匆,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

    出了门,小二一脸不解,“太爷,咱不是要请仙人吗?怎这就走了?”

    他还想为之前的无礼冒犯给仙人道个歉呢。

    陈丰在咬牙,一手狠狠甩他脑瓜子上,“哎哟!”

    “你个蠢材,没见人家不想见人吗?继续在那烦着,你有几条命够冲撞的?

    没眼色!”

    一甩袖,大步回县令府了,剩小二望着三楼讷讷发愁,“我,这,所以,到底还咋伺候啊?”

    那可是活神仙啊!

    客房内,花千骨本欲小憩一会儿,却不防这次睡得极沉,竟一觉直躺到天黑,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思绪还有些混沌。

    她又做梦了,梦里回到了五百年前,她还是长留山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弟子的时候,勤勤恳恳,无忧无虑,每日修炼虽苦却不用操心多的烦心事,白天和清水、轩辕朗、云端他们一起练剑,晚上抱着糖宝在被窝里嬉笑打闹……

    多宁静的日子啊,恍惚之间,只觉遥远。

    “在想什么?”

    白子画就倚在床头看书,白衣云纹,墨发长簪,哪怕不动也有一副超脱俗世的谪仙盛姿,他放下书来,长指轻轻拂开花千骨脸颊两侧的碎发,低沉的声线蕴着独有的温柔。

    花千骨撑着手坐起,摇头,“没怎么,做了个梦。”

    话语清淡,可看表情却有几分黯然。

    白子画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睫垂下一瞬复又抬起,眼中有星海万里,又有无边深洋,寻常人与其对视时总觉深沉看不透底色,更会为其露出的漠然锋锐所心惊。但花千骨不同,对待她白子画恨不能倾尽所有的爱护,既作为爱人盼她少忧莫愁,又希望作为师父为她答疑解惑。

    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可是梦到了从前?”

    她兴许不爱听,不会答的,可近期她心事重重,对他也时冷时热,白子画能自己劝慰自己小骨遇到了不愿讲的烦心事,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今非昔比,拥有永生岁月的他已是将所有都捧给她了,她若不开心,他也会跟着忧愁,若不面对,他如何受得了她对他的忽视?

    半点都忍不了。

    对比她,他该是更不愿忆及过往痛苦的那个吧,花千骨有些诧然,紫水晶一样的眸子定定看他半晌,下了床缓声道:“嗯,想起了很多故人,清水、云端、轩辕朗、水上漂、霓漫天……”

    意气风发的轩辕朗放弃修仙回归凡世,接任了天子位,一生困于宫闱。清水为了他放弃仙途,经年陪伴只求哪怕一丝半点的回眸,最后还捅了她一刀。霓漫天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与她斗了一生终还是默然离场。至于水上漂云端他们,似乎是他们那一届为数不多还在矢志不渝修仙的了。

    世事翻覆,都已七零八落。

    越想,花千骨心里凸凸的疼,伴随的还有一股跨越数百年的闷,她轻轻蹙眉,总觉死去那日的画面犹在眼前,可视线落到窗外的夜色与森冷的弯月时,却又提醒着她自己尚存人间。魂飞魄散一场,至死犹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点。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死是有用的,那个永远口是心非,永远高不可侵的人终于愿意直视内心了,甚至此刻他就在她的身旁……

    白子画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屋内安静许久,花千骨忽然转回身,开口喊了声:“师父。”

    话出口,她看着床边那人,眼前的画面开始交织,原来昔日在绝情殿的日日夜夜从未忘记,只不过随着世事轮转时间流逝,她有意封存了罢了。

    那些回不去的岁月里,他是她的师,她是蹦蹦跳跳的小徒弟。

    白子画被这一声“师父”震的身子微晃,他有些木然的抬头,心脏紧紧收缩,而白衣翩然的人儿就站在不远的窗边,红唇微翘,浅笑依然,她的眼睛里有东西寸寸凝聚,将成之际又乍然散开。

    花千骨闭了闭眼,呼出口气,睁眼时的一句话让白子画险些以为自己耳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