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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引蛇出洞

    这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瞧见,可她浑不在意。既然那世子爷都不在乎,她又有什么好计较,她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沈怀冰从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属于自己的都要得到,别人有的她也要争一争。凭什么总要她退让,任何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都要受到惩罚。别人不让她舒坦,她偏要让别人难受。蚀骨牵机都喝过了,活了,万毒之王蛊虫种在体内了,还活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回到南角儿,之前被药倒的人还未醒,她也不管,径自回屋躺上床睡觉。

    等她被侍女摇醒,说老夫人要见她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任着她们服侍,神情平淡自如,端着些小姐的款儿。当侍女拿出一套她惯常穿的素色衣裳时,她摇了摇头,挑了往日按份例做的但她从未穿过的海棠红云锦织金六间裙,配上宝相花孔雀蓝上襦,撞色鲜艳夺目,她平日里那端肃的神情在如此颜色之下顿时生出些娇艳,一双远山弯月眉长而入鬓,朱唇花瓣似的隐约上翘,琼鼻雪肤,神情高渺,那浑不在意如此艳色的眼珠子,黑亮,又淡漠,看人的时候如看一件死物,端的令人不舒服,像是被无缘无故看低了,让人无意识想躲避,倒显得自惭形秽似的。

    这样子看得那莲蓬精侍女一愣,素知五小姐貌美,却没料到有如此迫人盛光。

    心中却泛起酸意,再貌美又如何,不受宠的小姐又怎样,有何尊贵了,还不是被推出去做筏子,成为国公府的弃子,要进宫选秀的人,还有几日蹦跶。

    要知道当今圣人可不是一般皇帝,传闻甚恶,自从先皇后故去,宫里没有一个皇子诞下,那些后宫娘娘们,三不五时就出了离奇怪病死掉,要么不小心掉进湖里,要么放风筝被雷劈死,要么被御兽园豢养的豹子咬了,竟没有一个好的。

    现在满朝谁家女儿肯送进宫去。五小姐出身国公府,又这般模样,一旦参选,那是板上钉钉要进宫的,进了宫,却不知还有几日好活。看着镜中少女眉目间仍有的稚气,又想到她这颇为苦楚的身世,心中竟有隐隐生出些怜悯,一时间语气不由得和软些,问五小姐要戴些什么簪环,像是给临终猫狗最后的关爱,便是顺着她几日又何妨,毕竟她日后下场可是惨的很。

    沈怀冰看着她端出来的那些首饰,不过都是些俗物,也不挑拣,只说不必,将头发梳起便可。既然老夫人叫她,自然是要给她解释近日变故,少不得还要打一巴掌揉三揉,赏她些物件儿,她把满头插上了不入流的簪子,哪还有机会给别人表现。

    从南角儿往府内中心而去,一路穿花拂柳,走过数座院落,最后来到一座恢弘端丽的院落前,那匾额上书“春晖堂”,两边种了奇迥松树,还养了两三只丹顶鹤,正悠闲踱步。

    离得近了,屋内传出隐约檀香气味。老夫人素日里每逢初一十五便要礼佛,儿时也常塞了供上的瓜果给她吃。

    民间常觉得给菩萨上供过的瓜果有福气。她每每都像得了额外的厚爱仔细珍藏。只不知何时,老夫人对她慢慢也淡了,还是她发现她得到的这点宠爱,在与别人相较之下显得微不足道了?

    曾有一日她跑来找老夫人告状,仗着老夫人素日待她亲厚,直言国公府三爷也就是她的三舅平白无故呵斥她,她拽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撒痴,谁知道老夫人竟一下子将她甩开了,满脸不耐,一言也不曾发。回头看见三爷那幸灾乐祸甚至向她挑衅的表情,她才明白,在老夫人眼里的地位高低,孰轻孰重。

    为什么稍稍对她好一点,便要向所有人解释,要么解释一下给她的东西不重要,不值钱,要么说的她多么苦,无非是本心里觉得她不配。

    可她如今,偏要让所有人知道,无论你们怎么想,她配的上一切,她的命,怎么可忽视。

    便是所有人虚情假意,她也要好好珍惜。

    因为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对她好呢。众人当她草芥,她偏要好好心疼自己,捧着自己,如珠如宝对待自己。她的命,她的快乐,才是这世界上最真实不虚的东西。

    所以当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跟她讲,她入宫的必要性,家族重担责任不能逃避,又讲她多么身世可怜,也不要自轻自贱。不要觉得自己命如蒲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毕竟还是公府小姐,哪怕生得个小姐身子丫鬟命,她也要往开了想,这个世界上除了血脉亲族家人,外人再不会对她好等等等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以后,往她头上插了一根合欢花绞丝金簪。

    又叫小丫鬟端出一红漆盘子来,里面是几样点翠钗,珍珠耳环,还有一对翡翠镯子,一对龙凤金镯,任她挑选。沈怀冰没有像往日一样推辞,反而抬起一张娇憨的脸,说:“祖母这些宝贝,冰儿见了都觉得新奇,见了这个又舍不得那个,祖母一并赏了我罢!瞧这珍珠,好大好亮呢,冰儿再没见过这样好成色的,冰儿都不舍得戴。”

    老夫人一听,虽是诧异,可小辈开口,她一时也难以拒绝,脸面上下不来。笑盈盈叫身旁侍女去拿了一斛珠,呵呵拍着沈怀冰的头。

    回身跟周边的人笑着说:“瞧瞧小五如今也大了,爱美了,这性子也伶俐了,几句话倒惦记上我老太太的东西了,罢了罢了,这点儿子破烂我如今也戴不得,每日吃斋念佛的,不如赏了小辈们了,爱花爱俏的,戴上也瞧着舒坦。这珍珠有什么舍不得,虽是海中物,不易得,可我们公府门第,也断不至于短了小姐们的用度,凭他什么好东西,我五儿喜欢,就给她拿来。这一斛珠祖母再给你添上,回去拿着玩儿吧。”

    沈怀冰听着这拉七杂八虚虚实实的几句话,也不搭腔,只笑嘻嘻谢了,行了个礼,收下了。那小丫鬟要拿盒子装上,沈怀冰制止了,娇笑着说“姐姐别忙收起来,祖母才赏我的,我还没新鲜够呢,你收起来我又看不到了。就这样端着陪我走回去吧,阳光下更闪呢!”说话间众人都笑起来,她也跟着嘻嘻笑,竟真的一路招摇着端回去了。

    等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来报,说五小姐一路上在院子里还拿出来对着太阳举着看,在池塘边还逐个戴上照着水臭美呢。

    老夫人心下一哂,也不过是个眼皮子浅好收买没什么城府的小姑娘罢了,看来便是送进宫去,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想着便放心了。心下一轻松,便更是高兴,既然开了个头,不如送佛送到西,又唤婆子送了时兴的布料春夏秋冬各四样,并几样点心,大张旗鼓地往南角儿去了。沈怀冰叫小丫鬟捧着珠宝在府里横晃的事,不多时就传遍了。

    可也没人来找她麻烦,大家的不喜随着她年龄渐长已经逐渐隐藏在心里。这社会就是这样见人下菜碟,年纪大了,似乎也不太好如对待幼儿那般随便,生怕对方有力量反咬自己一口。都是做惯了的欺软怕硬。

    很好,沈怀冰试探出了众人的态度,自然乐得没人来找事。

    于是又开始折腾新花样,叫人来做了个匾额,自己题字“逍遥居”,几个大字龙飞凤舞,竟是草书。及至今日众人方知,天天写簪花小楷的循规蹈矩沈怀冰竟然不知何时练了如此炉火纯青的草书。还敢称逍遥。别人的院子不过取些吉祥寓意,挑些文雅的字样,她竟妄言逍遥。谁人能得逍遥了?

    可她不仅题字逍遥,甚而活得开始逍遥。

    只要一日她还有着要去选秀的价值,她便一日在府内不会被苛责,趁着这个功夫,她当然要好好随心所欲。今日叫人在花园里做个秋千,明日要五花八门精细点心,要了一口又不吃,嫌不好看,扔了喂狗,真真儿是折腾的上下怨声载道。

    没两日,国公爷就叫她去书房说话,众人知道后都长舒一口气。

    亲戚们不用再破财消灾打发这尊煞神,顶着最天真的脸最无辜的神情搜刮人家屋子里的摆设首饰等等,前日她还在二舅母屋子里恬不知耻要走了一副紫水晶云母镶嵌的缂丝牡丹屏风,说这花样好,入了宫要送给先皇后娘娘,供奉在先皇后娘娘牌位前。仆人们终于不用再应对这难伺候主子的奇怪要求,前儿她要吃冬瓜,不吃瓤,不吃皮,要吃瓤和皮中间那一层青,削成薄片,沾了橙汁,那橙汁还要鲜榨,鲜榨后过滤掉渣滓,十来个橙子也不过得一小碗汁,她不过吃了两口,竟然直直倒进花盆里。

    国公爷如今终于要敲打她的嚣张气焰了,人人都很开心,包括沈怀冰。她费尽苦心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跟掌权人直接交谈的机会了。如果国公爷批评她,她就自请出府去庙里思过,这样她就可以从民间获取消息,也能离开这个是非地。如果国公爷给她科普一下现在的形势,她也好趁机提些砝码。

    果然,离开了书房,她就知道了这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