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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扬蹈厉,声韵慷慨,竟是兰陵王入阵曲!” 宋贺之大叫,手舞足蹈,“我今看此舞,不虚此生,当浮一大白!”

    说着,喝完,将碗一摔,“咕咚”一声,醉滚倒在地上,几声调笑令气氛似乎轻松起来。

    此时,只见众甲士散开。

    中间面具舞者虎虎走上前来,单膝下跪,摘了面具,对着圣人一拱手:“臣弟拜见圣人!值此重阳佳节,弟携关西武士,特排兰陵王入阵曲献于圣人,使圣人可于殿前也观我朝将士之雄风,贺敬圣人恩服四海,威德塞外!”

    韦如明正抻长了脖子在人群里看热闹,待面具一摘,她心忽的一跳,此舞者,竟是那灰袍人!

    “哈哈,好,好!

    安西王费心了,这舞也妙,曲更好,来人,厚赏所有参演乐伎武士,赐酒,佩花!我朝有如此勇武之士,乃国之大幸,众卿与吾共饮此杯!”

    “谢圣人!”

    “八郎近前来!”

    圣人握住安西王的手,笑盈盈,摩挲道:“八弟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在关西多年,这手也如握剑杀敌的大将一般了。”

    随后长叹一声,拉住安西王的臂膊,同坐在龙椅上,浑然不觉有异,“母后进来身子少安,也时常念你。想当年先皇在世时,常念八郎有先人遗风,如今吾也赏无可赏,不如就赐八郎佩剑上殿,改封秦王罢!加封亲王爵,与朕共理山河!”

    不待人回答,圣人对着礼部侍郎又道:“我记得太后沐邑汤泉宫附近有一处宅子,最是好景色,就赐给秦王住吧,文崇礼,你着人速速收拾妥当,不得耽误秦王觐见太后的拳拳之心。”

    崇文礼没想到被圣人突然点名,正在秦王登龙座的画面里回不过神来,一时间战战兢兢,立马站起身来,行礼高声应道:“臣遵旨,圣人仁德!”

    圣人点头含笑。

    这话一出,见此情景,人们陆续整肃神情。那些颇有不忿,似有不同之意的人也迟疑了一下。

    一时间,众人又跪拜一次,“圣人仁德!”

    “免礼,免礼”,圣人拍了拍秦王的手:“八郎,去吧,好生歇息”。

    秦王唱个喏,躬身退去,临去之前,用眼睛扫了咸阳长公主一眼。

    顾盈语自甲胄出现,关西二字频被提及,便一直紧张关注着二人,一见此,顿觉不妙。秦王原先驻扎关西,算是她父亲的直系领导,她也算是关西派。圣人一直厚待军属,她本觉得自己入宫即便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会顺遂平安。谁知今天惊见这番大场面,不由惴惴。

    “圣人待边关将士们恩厚,如今也见了这武士们雄浑气势,某大为赞赏,但我东京娘子,却也是不输。”只见咸阳长公主道:“今闻此曲,颇有龟兹乐韵,当日本宫曾见康南王的丫头与顾小娘子于鼓上一舞,那曲子刚劲奔腾,很是相近。本宫今日便也凑个乐子,讨圣人个赏,不知能否再见此舞?”

    圣人笑点头:“姑母既有此雅兴,吾有何不准。宣二位娘子上前。”

    旁边内侍都知近前提醒道:“回禀圣人,今日康南王家的郡主病了,没来。那顾娘子便是今日新封的婕妤娘娘。”

    “哦?吾原来不知婕妤竟还有此舞技。“

    顾盈语跨步而出,盈盈一拜:“妾幼时曾与康王郡主习舞作伴,少年爱风头,忝居其名,竟幸得长公主殿下记挂,值此佳节,本不应辞,但此舞名胡旋,须得二人以上共舞,方能相得益彰。”

    “婕妤娘娘何必自谦“,咸阳接话:“婕妤娘娘今得圣眷隆恩,正是喜悦之时,何不一舞,秦王舞得,你也舞得!本宫却是有个好人来替康王郡主,此女善琴,与你配乐,也是舞乐相得。”

    说罢,将韦如明推上前来,众人只见一少女柔柔行礼,一双含情目脉脉春风,端的动人。“臣女韦如明,虽不才,愿为婕妤娘娘配乐。”

    顾盈语环顾四周,众人眼神有兴味,有看好戏,有深思,却遍寻不到一双关切的眼神。思及顾夫人,是了,顾家如今只是从三品,母亲并没有诰命,不能进宫参加重阳宴。而阿耶还没有回京述职,如今长公主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她孤身一人,在这偌大宫廷里,没有一个盟友。

    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冲那火海而去!

    想踩着她顾盈语上位,做梦!

    “呵呵”一声娇笑响起,是丽嫔正掩着帕子对旁人道:“顾婕妤莫不是怕了,毕竟刚才秦王殿下一舞,可是英武非常呢。顾婕妤再是将门之后,也不过是京中温软之地长大的,怕是没什么胆气,如何舞得过久居边塞见惯风霜的秦王呢。”

    顾盈语闻言一凛,望向圣人。只见圣人脸色不虞,嘴角含笑,却笑意冰凉。

    她仰头灿然一笑:“那妾身献丑了”。

    她若不跳,怕是将圣人和京都的脸丢尽了。

    顾盈语向前迤逦而行,至圆台中间。一边将缕金孔雀纹藕丝锦披帛一端绕过右侧肩膀打结固定,一边徐徐旋转,口中吟唱念道: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

    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胡旋舞,曾经在前朝盛极一时,曾有诗人做长诗咏之。

    后几经战乱,康居都督府也没了,此舞逐渐消散于历史长河中,民间所跳,多是残段。

    顾盈语和康王郡主所得真传,恰是因一个府内积古的嬷嬷,幼时曾随府中西域舞伎学过。又经由顾盈语改编,在大鼓上旋转,将脚踏鼓点与手鼓相结合。

    “妾今无鼓,便聊以团扇一舞,乞圣人一笑。”

    只见瞬时,她舞急转如风,衣袖飘逸如云似雾,那一条孔雀纹的披帛环绕飞扬,开屏一般绚丽无比。

    当急急连转数十圈后,韦如明的琴音突然变了调,变得舒缓轻柔起来,赫然却是一曲蝶恋花。

    顾盈语当下一个急转扭腰,玉臂轻舒,裙衣斜曳,团扇翻飞,如在园中扑蝶,与曲相和。

    倏尔却是摘了一枝菊花,旋至圣人身前,将花抛至圣人怀里。

    “善哉!”圣人拮花抚掌,畅意大笑:“昔有公孙大娘舞剑,今有婕妤采菊扑蝶。甚妙!”

    顾盈语微微福身。

    韦如明见此也收了琴来至台前行礼。

    “赐顾婕妤珍珠一斛。”

    “韦娘子琴色双绝,端淑雅慎,不如吾赐婚你与秦王,你可愿意?”圣人问。

    席上百官不知不觉中已悄寂无声,这宴中花活一件接一件,应接不暇。

    便是喝得再多,性子再莽的武将,此时也觉出味儿来了。不由得在心中哀叹,今年重阳真是要了命了。众人只能屏息凝神,如坐针毡,希望自己不被卷入其中了。

    全场最逍遥的,当属宋贺之,早早醉了酒,由宫人内监服侍着退了席,此刻正说不定在哪里躲清闲睡大觉呢。

    “臣女不愿!”咚地一声,韦如明双膝跪下,庄庄重重行了个大礼。

    “秦王殿下天纵英姿,曾言一日不收复关西外四州,一日不成家。臣女不敢使秦王违诺。更何况臣女心中已有爱慕之人,发过誓,非君不嫁!”

    “哈哈,知慕少艾也是常理,却是何家郎君能得佳人爱慕,你说出来,吾亦可赐婚与你二人可好?”圣人犹笑未恼。

    “臣女不敢说,臣女自知蒲柳之姿,一心爱慕,如彩蝶恋花,只盼能时时陪伴远望,便已经满足了。怎敢多求。”

    韦如明期期艾艾,抬起一张滢白的脸,只望着圣人。

    立在圣人身边的陈都知瞥见这直勾勾地眼神,暗恃:“莫不是有这么大胆,咱家也是侍奉了两代帝王的人了,什么大风浪没见过,如今这小娘子却是猛于虎。这后宫要热闹了。”

    “哦,是吗。”

    圣人拈起菊花,轻轻送到鼻尖闻了闻。含笑睨了跪着的韦如明一眼。

    “臣女斗胆,冒犯天威,臣女自去岁重阳宴面君后,便萦绕心头,难以忘怀,日日只盼能得见君颜。有今天一曲,臣女死而无憾。”韦如明似下定决心,破釜沉舟一般。

    顾盈语在旁边漠然呆立,早已无心听二人打哑谜。

    这半个月来发生的种种诡异不合常理事,桩桩件件似乎都在她眼前隐隐排成一条线,她似乎感觉到很快就要触摸到真相的引线,只消轻轻一拉,就能窥见全貌。可刹那间这些所有的下意识感觉又团成一团,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