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时间里，看看别的书倒是可以的，毕竟对于老师们来说，萧凌冲“差等生”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他们早就放弃了他，压根儿没指望他会听课。但是看视频，就多少有些不太合适了——虽然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借口，用于让萧凌冲逃避复杂理论的学习——可他终究还是要学习的，即使没有视频，也有书本。
是的，很多时候，“正式”，就意味着拖延。我们都把学习当做了一项艰难的任务，却忽视了如果可以以相对随意和娱乐性的态度来面对它，那么在每一个零散的时光缝隙里所收集到的信息，说不定也可以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对我们造成影响，促使我们熟悉和思考它们。
最后一排的萧凌冲把头埋在书本里，语文老师像是习惯了似的，讲课的间隙从教材里抬个眼皮出来瞟他一眼，却并没说话。
他继续翻昨儿看到相对论的时空观那一章。
也许是因为相对论内容繁杂又不好懂，书上提及它的篇幅并不多，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给了结论。懵懵懂懂看下来，就算是昨晚那纪录片看得不够彻底，也还是昨晚的收获要更多一些。
后面又进入传统的力学，读起来要轻松。看到势能和动能的部分时，下课铃响了。萧凌冲刚想起身往教室外面而去，就听见去前排同学在聊天。本来以为跟自己没关系，可是不知怎的，注意力竟就被吸引了过去。
“我昨天在网上买了50斤粽子。”
“最近又不过端午节，你咋想起来吃粽子了？”
“我爸妈快出差了，我没时间做饭，买的白米粽子，热一热，剥开就是米饭。”
“那也用不着买那么多吧！你疯啦？”
“买的多了有优惠嘛！前段时间，我爸妈也在家的时候，我们买了20斤粽子也没吃几天就吃完了……”
再往后的，萧凌冲没有听见。
这个对话，一开始，萧凌冲也没得要领。
直到听见“20斤粽子也没几天就吃完”，他忽然浑身一个激灵，陷入了一种狂喜。
原来，生活上的问题，往往可以完美地反映我们在思维上的漏洞。
听到“50斤粽子”的时候，很多人下意识的思维，是和“50斤米”划等号。
但问题是，就算不考虑粽叶的重量，算大头，平时一袋50斤的大米也是干货，跟50斤的熟糯米粽子压根儿就不存在可比性。
而这，就是最基础的控制变量思路。
50斤的干大米做成熟饭，还不知道有多少斤呢！
我们是不懂得控制变量吗？不是。
只不过是很难在瞬间意识到所有的变量。
就像不对着名单却要点名一样，就像明明每天都对着的家居布置却要闭着眼睛回想起全部的细节一样。
因为不够熟悉，所以隔靴搔痒。因为不曾在上面消耗过太多的精力，所以熟视无睹。
萧凌冲差点儿就忘了自己还要去厕所的事。他不敢再磨叽，赶紧出了教室。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萧凌冲没注意到脚下的那一滩水。光滑的瓷砖让他脚下滑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萧凌冲想起来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过完年回家，奶奶总要叮嘱一声“路上慢点儿”。
这话，相信很多人都是听过的。听过，习以为常，以至于并不会在意其中内容的意思，以至于最简单的含义都没有了辨别的能力，仅仅当成了一个摆设。
这“路上慢点儿”，意思不就是如果动能太大，就容易有危险吗？真真是百姓日用而不知了。
异曲同工的还有“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看来，不管是动能还是势能，都是一把双刃剑。
在萧凌冲走神儿的功夫，上课铃已经响了。他左右看看，只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四周都是空荡荡的。
他赶紧往教室的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思量着，一会儿从教室的后门溜进去。
可等他回了教室，在嘈杂的声音里往讲台的方向瞟去的时候才发现，老师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来。
萧凌冲坐在座位上，心安理得地看起了电学。
以前，萧凌冲一直都觉得电学的知识离自己太远，学起来总像是天方夜谭。而现在，他一字一词，逐行逐句，把每一个的句子都认真地理解，虽然是有趣的，主旨看似也还好把握，可有时候还是不容易通过语言去理解编者想表达的。他感觉自己读得很慢。
原本，这电学的内容，概念就比之前力学的要更加脱离生活。用之前阅读外语的那个类比来说，本来对于这种“非母语”的陌生，阅读速度就不得不降低；更何况还要分析句子间不同组分之间的结构关系，就更累了。
萧凌冲联想到了以前玩儿的游戏。
每次，游戏推出新玩法，都会写一个长长的游戏规则。但是其实那个是不好懂的，即使游戏的玩法本身是简单的。
一开始，萧凌冲还傻傻地去读那个游戏规则，后来也就麻了，直接上手，点那么几下，也就会操作了。顶多是有些细节没弄明白的时候，粗略地读一下游戏规则，针对性地搜索自己所需要的那个信息。
或者，他又联想起了家用电器的说明书。
有几个人不会用洗衣机，又有几个人会去看那个说明书呢？而教科书和说明书，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萧凌冲放下了强迫性的执着，一本书随意地前后翻着，让意识处于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想读哪里读哪里，读到哪里算哪里，不求一遍读懂，但也不会囫囵吞枣。像是用透明度很高的彩笔在画纸上一遍遍地涂抹，总有颜色上完的那一刻。
可这样的话，注意力就更不在书本上了。
萧凌冲又瞟一眼空空如也的讲台，掏出手机来，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对着课本的目录，他把相对应的概念、实验、知识点都一一在搜索框里检索，从而寻找到适合自己观看的视频。
可在观看过一个模拟电路运行的视频之后，恍然大悟的同时，萧凌冲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原来教的那些定义总是云里雾里，已经都高三了，他却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明白这所谓的电压和电流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到后来的时候，萧凌冲再次看书，才发现，书里的类比已经给出极其强烈的形象化暗示了，只不过自己没有精读没发现罢了。
以前，除了觉得自己笨，萧凌冲还觉得自己懒。他觉得要想学习好，首先要能吃苦。吃不了苦，只能怪自己。可现在，他发现，如果一件事情确实很苦，那么可能其实只能说明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而已。
并且，他发现教学视频的辅助真正的好处并不在于所谓的“形象生动”，而在于“直观”；而且，就算是那些质量一般的视频，仅仅把书上的内容进行了动画化，虽然也并不会让一个知识变得更加易于理解，但却也一样对于学习有着关键性的作用——那就是提高阅读转化的速率，从而大幅度地提高学习效率。
可惜，才看了几个学习视频，萧凌冲就被主页推送的娱乐内容吸引到，点了进去。
所幸的是，迟到的老师就在这个时候踏进了教室。伴随着教室里渐渐平息下去的声音，萧凌冲也猛地惊醒，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恰好是物理课。想起物理老师的严厉，萧凌冲干脆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听懂他讲的了。可他的脑袋里却回想着刚刚，有些后怕。网络视频的普及，莫不是一把双刃剑。怪不得在如此完善的学习条件下，学生们的平均能力也并未比往年有所提高。或许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经不起诱惑吧。反正，有意识地明白这一点以后，萧凌冲决心以后都回避主页的推送。
老师正在讲一道题。而萧凌冲放弃了以往的强迫症，觉得就算自己基础不行，也可以先试着做一做，就当是一个引导自己进入思考模式的切入点。反正定义也都见过对不对？遇到不会做的，再想是有哪里不明白，再一个一个地解决它。
可他很快就发现，仅仅浏览过概念的定义，显然还是不能形成更加深入彻底的内在理解。题目里那些潜藏在语言中的种种条件，就像透明的幽灵一般，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时不时地给他使着绊子。
原来不论数学、物理还是化学，原本题目都只不过是思维的游戏。只不过任何一场游戏都有着与之对应的规则，而这些抽象学科世界里的规则显然太过于繁杂和艰涩，使得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门槛，曾让无数学子望而却步，被拒之其门外。
这是一场游戏。一场门槛好高的游戏。
更何况，饶是抽象的头脑游戏有趣，也架不住繁复的计算以笨拙的方式反反复复地消耗着耐心。
黑底白字的黑板是比彩色的书页和动态的视频都来得更为枯燥的背景。在老师催眠的声音下，萧凌冲的头靠在后黑板上，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沉。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竟然也听见了不少讲解的内容。可到下课铃响的时候，迷迷糊糊醒过来，晃一晃脑袋，又好像不知道刚刚讲了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