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好似过于大胆，段子楼都罕见地傻愣在了原地，原本怒火满满的眸子，只剩下措不及防的愕然。
见他是这般反应，萧白漪一瞬间心下便已了然，自己说对了。
她也不着急，低头继续整理手上的书卷，一本一本地摞起来，好似在故意给段子楼时间。
“分明是你找上本王的，你自己在晋王府的日子过不下去，才执意找上本王的！”段子楼沉默了许久，却突然厉声道，“本王当年也早已说过！你的死活与本王再无关系！是你！分明是……”
萧白漪骤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可王爷心软了。”
段子楼剩下没说完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之中。萧白漪放下那一摞书，缓缓走到了他身前，轻轻抬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咫尺。
“王爷藏拙数年，在京中豢养能人，隐忍不发，只为一鸣惊人。若没有我，王爷的计划或许会慢上一两年，但一定会开始。我的到来，不是关键一步，只能算是推了一把，无我，也可以。”
“我身上的毒来自岭南，无药可解，你却让手下人替我寻找解药，替我解毒。需要做这个交易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我而已，甚至若我真的死了，于王爷而言，更是有益无害。”
“只要我死在晋王府，那京城里所有的皇子都会为之庆幸，王爷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扳倒争储之路上的一个大敌。”
段子楼手指微动，“你就不怕，那毒就是本王给你下的？”
“为什么呢？”
“你愚弄本王多年，本王恨你入骨！这毒连段容舟都毫无头绪，我却对你说能解！”
“若只为看一个笼中鸟挣扎取乐，何须特意来京郊呢，你说是吗？”萧白漪仍旧盯着他的眼睛，可段子楼却将目光落在了别处，不想再与她对视。
“这毒究竟是谁下的，我心中有数。毒来自岭南，祁王恰好就从岭南凯旋，回京后又与连王关系不清不楚。我嫁入晋王府的节骨眼上，到底谁更想我的死成为一步好棋，显而易见。”萧白漪轻轻一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就仿佛中毒的人并非是她。
“连王欠我的，我迟早要他还清，但我这么多年来，欠你的情，我自会补偿给你。”
段子楼忽然间呼吸一滞，目光缓缓回移：“补偿？就凭你？”
萧白漪淡淡地笑着：“我会补偿王爷，助王爷登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段子楼转身便走，踹门离去，双手紧紧攥拳，一言不发。
“王爷？”
这一次，萧白漪再开口，段子楼却不再停留，那身影固执地扎入了夜色之中，显得尤为愤怒。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萧白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平静又深邃。
只是当年的一番话，就能换回十年的无怨无悔，这份情她萧白漪如今不敢消受，前尘诸多纷扰，那个女人留给她的烂摊子又何止这一堆呢。
有些事情，不是她现在该肖想的。
只是当那个身影真的从夜色中消失的时候，萧白漪确实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十年后归来，连家人都不肯信她，竟是这个与她非亲非故、甚至还有仇的家伙愿意救她。
屋外，不知不觉飘下了绵绵细雨。在后门等段子楼出来的齐覆，已经撑起了伞。
“主子，我们现在回去吗？”他问。
段子楼沉默着站在雨中，实在问了个很没头脑的问题：“这是今秋第几场雨了？”
齐覆想了一会儿，“属下也不记得了。”
“不回去，走走。”于是齐覆替他撑伞，两个人在细雨中沉默着漫步，好像这微不足道的雨水浇灭了他身上那股滔天的怒意，让他唯余沉默。
也是沉默中，他与身后庄子上的火光渐渐远去，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东西。
她变了很多。
十年，她每次找他、求他帮忙，不会做交易，也不会费心算计。难道仅仅是因为身中剧毒，就能让一个人一夜之间变得仿佛另外一个人吗？
“她变了很多。”段子楼蓦然开口。
齐覆知道他说的是谁，“萧侧妃是变了很多，与从前很不一样。”
“不，她只是变回去了。”段子楼猛地顿住了脚步，竟丢下了齐覆，转身就快步往回走。
“主子？！”齐覆连忙跟上，可他才走了两步，就听见段子楼说，“不用你跟过来！”
这一场绵绵细雨，在入秋的夜里，显得格外寒凉。萧白漪攥了攥手，只觉得好像指尖的温度又凉了几分。她正想过去关窗，就赶上赤鸢抱了早上晾晒的衣服从门口进来，“小姐，早点睡吧。”
“就睡了。”萧白漪朝着床边走去，刚要坐下，就听见门口那里，赤鸢一声惊呼：“王……王爷？”
萧白漪一时蒙住了，不知道她喊的是哪个，她转身发现，正要关门的赤鸢与门外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正面对面站着，而对方也在此时开口了：“萧白漪。”
段子楼的去而复返，在萧白漪的意料之外，她拿不定主意，他为何回来，“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一眼赤鸢，后者犹豫了片刻，侧身让路。段子楼带着一身潮湿走进了屋内，一步步走向萧白漪，沉声看着她的眼睛：“你变了很多，萧白漪。”
萧白漪抬头看着他，只眨了眨眼睛，没说话，段子楼也不负她所望，接着说了下去，“十年了，你从不会对我说这些话，一个人，也不会一夜之间脾气秉性大变，成为另外一个人。”
萧白漪嘴角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苦笑，她不知道段子楼出去淋了一会儿小雨到底都胡思乱想了什么，她只知道，有些事情，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明白。
“王爷特意回来，就说这个？”
“不，我想我应该欠你一句话。”段子楼说道，“萧白漪，我们好久不见。”
很久不见，十年前的你。
这是第一次，萧白漪在段子楼面前，呆呆地愣住了。
直到灯火里的灯芯爆了一爆，她才浅浅勾起了嘴角，声音微微有点发颤，笑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