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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天光清朗,日光远照,十里长街都让红绸映衬着喜气,百姓无不欢喜这样的热闹场景,纷纷伸长着脖子看着数不尽的车马队伍,心道皇帝指婚,可真是风光无限。

    如今薛霆钧已年满二十三岁,也该在朝廷里有个官职,借着这个机会,崇光帝下旨让他做了骑都尉,掌管羽林军,并下了一道御旨到北原,封他的父亲薛甯为敬都侯,意在安抚其父远在北原平山匪之乱,尚不能入都享儿子大婚之喜,于是他薛霆钧再被人说起,称呼已然变成了“小侯爷”。

    既已封了薛霆钧,那这纪郁芷也是不能落下的,又碍于他身子虚弱,只封给他一个国子监助教,挂个闲差,既有了面子,又不致身体劳累。

    纪郁芷从前见人时,都要往嘴唇上擦了白粉,做出些病态才是,这次大婚就不同了,原本浅粉的唇再次点绛,衬得整个人都明艳起来,秀莺看得直发呆,还是翁嬷嬷拍了拍她,提醒她把盖头盖好。

    “你看我,这大好的日子,我怎的就制不住这眼泪儿,看着小公子长大,如今都要成家了,小公子也别怪嬷嬷多嘴,嫁到别的家去,面皮儿可不要这么薄了,有什么说什么,万不要受了委屈,憋得难受。”翁嬷嬷抹着眼泪说着。

    “嬷嬷快别哭了,我又不是不能回来,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而且,不是还有秀莺嘛,我不说她也能帮着我说。”纪郁芷连忙安慰。

    “就是就是,嬷嬷快别抹泪了,小公子是面皮儿薄了些,不过有我看着也不能让他委屈,再说了,大公子也说,若是在薛家受了委屈,他定不能放过那薛家二少爷的!”秀莺也说的自信。

    翁嬷嬷在心里摇了摇头,傻孩子们,别的事也就罢了,如今是说两口子的事儿,哪能让别人代言呢。

    大燕国民风开放,百姓生活并无过多教条约束,且因着皇上许久未赐过婚事,百姓们都凑这个热闹,有大臣提议将掀盖头和交杯酒环节摆到白天,遂了百姓的意。

    一把玉如意被一双大手稳稳握住,可向前面的红盖头伸出的时候却止不住的颤抖,周围嘈杂声不止,欢呼和起哄,这一刻他们全然听不见,耳畔只有重重的心跳声,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但只让人血液奔腾,盖头被缓缓挑起,微尖的下巴,莹润嫣红的唇瓣,小巧的鼻尖……一寸一寸,与记忆里那个影子重合,再重新刻进脑海,然后,他对上那双眼睛,眼眸乌黑、清亮,睫毛颤动,眼尾微挑,他在笑,大婚的日子,他暗恋许久的人在对他笑,意识到这里,薛霆钧心都要炸开了,他眨眨眼,再次看向纪郁芷的眼睛,对方也在望着他,虽然只一瞬,纪郁芷就羞地躲闪,但他眼里波光流转,那澄澈的情意,薛霆钧还是捕捉到了。

    交杯酒呈上来,薛霆钧端在手里,微微侧头,低声跟纪郁芷说:“只是表演给百姓看看,你身子不好,酒抿一口就好,没人说的了什么。”随后一只手扶稳纪郁芷的胳膊,另一只手与他手腕交缠,摆好了交杯的姿势。

    他们在数人的祝福下喝了交杯酒,围观的人只是在乎这个形式,薛霆钧心里想的只是纪郁芷身子太差,不便碰酒,纪郁芷却只在意,薛霆钧的那只手一直扶着他,好似真的担心他连一杯酒都拿不稳,他觉得很不自在,酒还没下肚,自己先憋红了脸。

    薛霆钧看见纪郁芷一口酒就红了脸,心疼得不行,直接叫人扶他进去歇着,他一个人应付酒场。

    纪郁芷从前从未觉得自己日日“病弱”有什么不好,他能借此挡掉许多不愿去的宴会,不愿见的人,可这一次不同了,他也想在这里多看看薛霆钧,即使日后天天相见,但大婚之日毕竟只有今天,身着艳红婚服的薛霆钧他也只能见这一天。

    他不情不愿地坐在榻上,听着外面一腔接着一腔的笑闹声,竖起耳朵细细分辨着薛霆钧的声音。

    天色渐晚,客人大都散去,周围重新归于宁静,在这凝结的安静中,纪郁芷心头竟生出些紧张来,成婚后要如何面对薛霆钧,他原是想好了的,可白日里与他对视,与他手腕交缠时的悸动,让他又失了些坚定。不过翁嬷嬷说的不错,他性格里最大的特点是脸皮儿太薄,太爱面子,在丞相府上有父兄宠爱着,这特点就更是突出了,爱面子到执拗的地步,想的多了就开始别扭:薛霆钧装作风流了那么久,肯定以为我也被他骗过,若是这时候我欣然接受他,岂不是叫他看低了我?不论如何,他骗我也要骗,真心不能对着骗子掏!

    于是。。。。

    自己在外应付了大半天来客的薛霆钧,迫不及待地去卧房看他的新娘,他轻轻推门,看见纪郁芷已经更换了寝衣,散着发正坐在榻上。这是,在等他??薛霆钧连忙走近床榻,温声说道:“郁芷,我们虽已成婚,名义上你是我的妻子,既已是夫妻,那在家中便不必拘礼,你身子弱,累了就睡下,不必等我。”

    “不是,我等你,是有话要跟你说。”纪郁芷心中愤愤,本公子从来不专门等别人!

    薛霆钧心中再次炸开了花,共饮交杯酒,合诵成婚辞还不够,这是要诉情肠了?!

    “薛二少爷,”听见这称呼,薛霆钧顿觉不妙,“我知晓你在外边儿玩的花样多,如今我们虽已成婚,但我不妨碍你继续在外面玩,但,但前提是,你不要把人带到家里来,也不要再与我过于亲密,我虽是嫁与你,住在你的府上,但我也不愿受委屈的。”纪郁芷低着头,语调温和而坚定。

    “郁芷,你既然选择嫁到我薛家,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要信我。”薛霆钧困惑极了,纪郁芷不应该早已知道真相,也正是知道真相才选择嫁于他的吗?今日对视时眼睛里的情意,自然也装不出来。他乱的很,只能先向他保证。

    “我嫁与你,只是认为你比那郑羽好似更讲道理一些,我说这些的时候,才更有可能答应我,我的夫妻生活间既已没有了感情,那我便求多一些和睦,不让自己更委屈而已。”纪郁芷语气越来越弱,“嫁”和“夫妻”这些词他越想越脸红,头埋得更低。

    看到纪郁芷这副模样,薛霆钧险些没忍住笑,果真是在演呢,不过他实在是不懂对方心里是如何想的,却自行将这转化成了一种情趣,便顺着纪郁芷的话演下去:“原来是这样,那我答应你便是,我还能做到不再到外头胡混,外边也能说夫人管教甚是得心应手,薛小侯爷都收了心,让你面子上也不委屈,你看如何?”

    纪郁芷听来这句话说的自然,但总觉得藏着什么,拨的他心里慌乱。“好,那就这样说好了”,说了半句,似是又想到什么“那个,平日里我也会配合你,在外人面前都好好的,在家里也是,不让下人们看出来。”

    薛霆钧真的要绷不住笑了,骗子夫人还知道补偿他,真是心善,不撩拨真是不合适:“好啊,那在卧房呢,要分开睡吗?不过夜里若是叫人进来看到,怕是要以为我们日日吵架。。”

    “不,不分开睡,我们注意分寸就好了。”纪郁芷还是觉得他话里藏着些东西,让他脸热,赶忙打断他。

    薛霆钧见他答应地爽快,不禁愣了下,心里头的烟花放个不停,抬眼又看见他的骗子夫人红红的耳尖,他攥了攥拳头,心道再逗下去他自己也受不了了,他咳了咳说道:“那好,我定不会越了界,夫人先睡下吧,我去洗漱更衣。”

    纪郁芷听到他说这话,总觉得好像被放过了似的松了口气,他拉过软被盖在身上,转身面向墙面,两个胳膊抱住自己,好似要把自己藏起来。他喜欢这样睡觉,足够温暖也足够有安全感。

    但他睡不着。

    背后都是薛霆钧动作的声音,更衣,沐浴,喝茶,脚步声,呼吸声?!纪郁芷竖耳听着,此时惊觉薛霆钧已坐到了床榻上,并且越来越靠近他。

    薛霆钧捏起那软被的一角,只塞了一条腿进去。“夫人好生霸道,大婚当晚,不给洞房就罢了,怎的连衾被都要强占大半。”

    明明语气里满是委屈,可纪郁芷就是听得不对劲。

    “我说过了,你在外面玩,就不要和我太亲密。没有,我也没有故意占衾被,是转身卷过来的。再给你就是了。”说罢伸出手将被子送回去一些。

    薛霆钧把被子盖好,笑着摇头,他这骗子夫人真是听不得一点说他的不好,玩笑也不行,怎能这样爱面子,叫人忍不住逗他。

    “夫人,你说我爱在外边儿胡混,觉得我坏,不让我碰你,我都理解,但是你不是说要陪我作戏吗,怎的连声夫君都不肯叫,嗯?”薛霆钧卖惨。

    “这,我不会言而无信的,该叫的时候就会叫了。”叫夫君,羞耻,好像也是丢面子,纪郁芷,能拖就拖。

    “啊,这样啊,但我也不放心啊,要不这样吧夫人,你今晚叫一次,就当提前练习,也好叫我安心,更能相信夫人的诚信。”薛霆钧不依不饶。

    “那,我酝酿一会儿,一会儿再说。”纪郁芷为了面子,为了诚信二字,不得不答应下来。

    既已答应,薛霆钧点到为止,不再追问,看着床榻里边的人快把自己贴在墙根了,心下一动,回身熄灭了屋里最后一支蜡烛。

    纪郁芷的周围霎时陷入纯粹的黑暗,这种黑暗给了他最好的屏障,对方看不见他的脸,他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脸会在什么时候红起来,红多久,红成什么样子,更不用担心对方看见他脸红会有什么反应,他觉得这样就不会丢了面子,所以他可以无负担地说话和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清透的声音终于响起:“你睡着了吗?”

    “没呢,这不是正等夫人吗?”薛霆钧努力把语气装得随意。

    “那我叫了啊。”纪郁芷吞了吞口水,“夫君。睡觉吧。”

    “好,夫人当真说话算话,那我们睡下吧。”薛霆钧心如擂鼓,将那二字反复品味。

    当夜一切安好,月光引着谁的视线,顺着少年发红的耳朵,静静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