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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悄埋离间待成效 归纪蛇心渐展露

    奚容昉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所谓的不死,是需要靠吸食他人寿命来维持的,这根本不是所谓的“神器”,反倒是“邪物”。

    “以命……换命,那商王后是用了谁的命活下来的?”奚容昉心生疑惑。

    “她啊,”盘若轻挑右眉,脱口而出,“世人只知那个镇压了魔族的商王后,却不知道在她成为王后之前,王后另有其人。”

    “你是说,她用原本王后的命换了自己重生?”

    她靠近少年的耳畔,低声说:“还有她的孩子。”

    “谁的孩子?”

    “你以为她如何将自己的孩子送上王位?自然是杀了前王后母子得来的,”盘若编故事编上了瘾,想着唬住他,免得日后再受威胁,“她用杀戮镇压了魔族,世人皆感激她。她只需待到封印完固,便破石而出,重生于世……”

    她故意留下话口,少年果然接茬:“所以,项翎是商王后的转世?!”

    她将食指放在唇前,露出邪魅一笑。没等奚容昉反应过来,他的瞳孔再度被黑色笼罩,耳边再度传来空灵邪魅的声音:“这是个秘密~”

    仙山蓬莱阁中,硕大的眼球逐渐缩小,变回了女子肉身。浮黎帝神斜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嘴角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微笑。

    神,何尝不想渡芸芸众生呢?但人的欲望啊,无穷无尽。

    因果有续,盘若,你很快就会懂了,孤也很快就会懂了。

    奚容昉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现实,他手中沾染血迹的砭镰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门外两人听见声响,白语风就要推门而入,赵殷连忙发问:“要帮忙吗?”

    “无甚大碍,是翎儿不小心碰落了药瓶。”荆伶及时回应,两人才放下心来。

    奚容昉回过神来,望着坐起身来的荆伶,她身上的伤口缓缓绽放出一片片花朵形态,浓郁血色随着图案展开,又瞬间凋零,伤口顷刻间愈合,连砭镰上的血痕也消失不见。

    “奚容大人为何要杀翎儿?”荆伶歪头问道,语气平淡稚嫩,听不出一丝怒气,反倒像极了娇嗔。

    “你,刚刚,你不记得了?”奚容昉还沉浸在刚才幻境的交流中,以为荆伶应知晓一切了。

    荆伶摇摇头,无辜地睁大双眼说道:“翎儿只记得大人将刀插进了翎儿的胸口,随后便睡着了。”

    奚容昉心想,方才应是器灵将其带进了幻境,荆伶并不知道器灵所做之事,兴许是那商王后重生后失去了记忆。

    “醒来后,见大人双目失神,一动不动,翎儿便自个儿拔出了刀,没想到你就醒了,”荆伶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衣领,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奚容昉,“原本翎儿也可杀你,但想想你若死在这儿,我也断不可能在赵国待下去了。”

    奚容昉盯着荆伶,那眼神像极了幻境中的女子,但他细细打量她的左眼,未看到那颗眼角痣。他假意为难,皱起眉头,说他无意间发现即墨玉与齐国一大夫私交甚密,原来是在为齐王寻觅“长生不老药”,故前夜截了即墨玉的飞鸽传书,纸上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

    “什么秘密?”荆伶果然追问。

    “传说中重生之法用到的‘不死器’在你身上。”奚容昉小声耳语,目光集中在荆伶手腕的玉镯上。

    “怎么你们都说我身上有‘不死器’。”荆伶疑惑着呢喃道。

    “还有谁说过?”

    荆伶迅速思索,本来此行就是为了让奚容昉帮自己见上归纪一面,既然有此契机,不妨将计就计。

    于是她沉思片刻,故作小心状,悄悄对奚容昉说:“归纪啊,翎儿小时候受过一次伤,恢复之时正巧被归纪看见,听他提过一嘴‘不死器’,当时不甚明白。如今大人说起,连即墨玉哥哥都如此认为,想必归纪早就知道其中奥秘。”

    “你却一点都不知?”奚容昉试探着问。

    “不知,”荆伶摇摇头,“家中无人知晓缘由,叔父说这是神灵庇护,所以翎儿自小无病无灾,应是有一世好气运。”

    “如此说来,归纪此人,不简单。”荆伶成功让奚容昉相信了她所言之事,接下来,便与他商量着要同归纪见上一面,问个清楚。奚容昉嘴上应承下了此事,心里却想自己行动。

    为了不留破绽,奚容昉用砭镰狠捅地上的死蛇,将蛇血滴入清水盆中,又蘸取一些血迹在布条内侧,给荆伶包扎原伤处,然后他将多余的布条和使用过的砭镰都扔进血水中。

    一切伪装妥当后,他慢慢打开门,白语风嗖地进屋,蹲在床榻前问:“你怎么样?”

    没等荆伶回话,奚容昉淡淡说道:“她没事了,今日起后七日里,需日日带她来此换药。”

    看荆伶微笑着点头,白语风皱着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

    赵殷紧接着白语风进屋,探着头张望,见荆伶无事,激动地想要握奚容昉的手,却发现他手上血色未消,仍有红印,忙唤了一声“来人”,还要再唤时,奚容昉制止了她:“此事不宜声张。”

    赵殷立刻明白,随即叫白语风处理屋内痕迹,她关上房门,走到前院派侍从去井中打水送到屋门口,并嘱咐不要入内,然后带着奚容昉到后院水渠清洗他手上和衣衫沾染的血迹。

    荆伶佯装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与白语风打趣:“你可别哭丧着脸了,怪难看的。”

    白语风瞬间恢复平日里的状态,回嘴道:“你刚‘唉哟唉哟’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荆伶抿嘴蓄力,又跟白语风斗起了嘴,几次抬手险些露馅,好在白语风没什么心眼,半点怀疑都不曾有。两人敏锐地听到屋外有走动的脚步声,是赵殷的侍从将井水放在了门口。

    白语风让荆伶好好休息着,自己则起身洗刷起房内血迹,并将血水都倒出窗外。

    一切处理完毕后,白语风看时候不早了,取一竹简留下“感谢相救,明日再来”的只言片语,便抱起荆伶跳窗而去。奚容昉和赵殷回到屋内看空无一人,侍从又催促着回宫,便也散了。

    二人辰时出府,过了未时才归,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此时若是回府,白语风担心水榭楼阁并未准备膳食,于是将荆伶带到即墨玉房内,他时常在他房内藏些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荆伶坐在即墨玉常坐的位置上,白语风则到一旁窸窸窣窣地将一包包小食拿出来打开,一番挑选下,把较为新鲜清淡的几样摆在了案上。

    她摸着漆案,小心翼翼地触碰笔墨,似乎在感受即墨玉曾坐在此处的气息。接着,她摸了摸被包扎的一侧,又将手伸进另一侧衣领,掏出一块未经雕琢的晶石项坠。这是三年前,在楚国王宫花园里,即墨玉送给她的那一块。

    这几年,她一直小心保管,还制成了项链日日戴在脖子上。

    她满心欢喜,还沉浸在昨日即墨玉对她的关照中,白语风“喂”的一声将她拉回现实。

    “你戴的这又是什么?”

    荆伶笑意盈盈,“这是即墨玉哥哥送我的,还好方才没弄坏。”

    “哦~”白语风嘴上应付,心里想着,即墨玉不知送了多少姑娘金玉物件,个个都当是良缘至宝。

    “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不能喜欢他吗?”荆伶一脸天真。

    “你懂什么是喜欢吗?”白语风反问。

    “嗯……就是看见他我很欢喜,总想与他待在一块,跟小时候黏着兄长一般。这难道不是喜欢吗?那你可有喜欢的人,你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白语风一时哑口无言,他似乎,没有真的喜欢过什么人。公主?只是尊重与照顾而已。但这小女子所言的,兄长一般的喜欢,也并不正确吧?

    “我没有喜欢的人,但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或许……不只是这样吧?我问你,那你觉得看见我欢喜吗?也想跟我待在一块吗?”

    “欢喜呀,”荆伶脱口而出,“虽然你有些聒噪,但我也不至于讨厌你,自然是可以待在一起的。而且你玩游戏总输给我,显得我更厉害了。”

    “行吧,当我没问。”白语风暗暗有些开心。他总归年长几岁,多多少少懂一些男女之事,听这小女子的话,他明白她只是被即墨玉一时的柔情所骗,将其当作了家人的替身。既然如此,那还有的救。

    荆伶撇撇嘴,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又把坠子放回贴身处,小心地摸了摸包扎的地方,不免引起怀疑。

    “你别担心,奚容昉这个人虽然狡诈、恶毒、无德无行……不过还算说话算数,”他以为她是担心伤势,想安慰安慰她,“这几日我定按时带你过去叫他医治,不会有问题的。”

    “他……真像你说的这般吓人吗?”这安慰反倒叫人更惶恐了。

    “总之,除了医治,你尽量别与他说话,更别交心就是了。”他是眼看着赵殷被他蛊惑地死心塌地的,他不想项翎也上他的当。他不想失去她,这个“伙伴”。

    “知道啦。”荆伶喝了口水,鼓着嘴回想刚才突然晕过去又醒来的事,她在梦魇里模模糊糊地看到奚容昉,还听到他说什么“十九层地狱”、“以命换命”。

    白语风看她出神,盯着她那圆鼓鼓的脸蛋和红嫩嫩的樱桃小口,嘴角不受控地咧开,如同弯月。他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没想到,她嘴巴里的水“滋”地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两人一时都愣住了,荆伶把嘴里剩下的水咽了下去,用手擦了擦嘴,率先发作,“白语风,你干嘛!”

    “我不是故意的。”白语风见情形不对,讪讪挪到一边。

    荆伶拿起杯子朝他泼水,他灵活一闪,躲了过去。她起身还要继续,却被脚下的裙子绊倒,整个人险些摔在地上。白语风担心她伤势加重,连忙回到她身边,口中不停“我错了”。

    她双手交叉环抱胸前,“哼”了一声,暂且原谅了他。

    吃饱喝足。未免再被雾鸦看到,白语风与荆伶分开行动,前后脚回到水榭楼阁。

    姜愔见她受了伤,大惊失色,连忙闭门询问由来。

    荆伶使了个眼色,她知道暗处除了白语风,还有雾鸦盯着,只说是出门玩耍时不小心被枝丫刺中,自己胡乱包扎了一下。

    姜愔当即明白,荆伶附耳对她说自己正想办法与归纪见面。如此一来,姜愔有求于她,便不得不帮着隐瞒。

    翌日。白语风一早带着荆伶到了语嫣馆。

    因赵殷不在,馆内无人看管,故两人这次走了正门。白语风轻扣房门,没有回应,荆伶悄悄推开房门,一株杜仲“唰”地架在她的肩上。她抬头看到身着单薄里衣的奚容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与白语风,两人没想到他还未起,只得讪讪退出房门。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奚容昉着装完毕打开了房门。又是一抹漆黑。

    荆伶乖巧进入,白语风仍被拦在了门外,他摊摊手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等着。

    奚容昉假装给她换了药,期间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就把她送了出来,并说了一句“明日巳时再来”,就把门关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小心笑出了声,门里传出一声咳嗽声,两人连忙逃走。

    接连六日,两人日日巳时来到语嫣馆,如今已是第七日。

    这次,荆伶终于与他提及了要向归纪打探“不死器”的事,奚容昉看上去并不十分重视。

    “你问他,他也未必会和盘托出吧?”他其实早就掌握了“不死器”的来历,所以并不觉得归纪知道更多。

    “真话假话,也要先亲耳听到才能判断。”她不慌不忙。

    “我可以帮你试试,”奚容昉想过,或许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借力打力,可以一试,说不定还能免了他的麻烦,“后日吧。我安排好一切,后日你一个人来此处,不要带白语风那个小子。”

    荆伶沉稳应下。今日终于不必绑着绷带,她松了松衣领,露出脖子上的链条,舒服多了。

    “对了,这项链上的晶石看上去像是齐国之物,你去过齐国?”他早就发现了这条项链,之前一直没问。

    “没有。是即墨玉哥哥给我的。”她摇摇头,如视珍宝地把它捧在手心。

    “他送你的?他倒是齐国人没错,”奚容昉在套她的话,“他是什么时候送你的?”

    荆伶反应过来,没有说出实情,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翎儿未曾留意,一时想不起来了。”

    好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他算是遇上对手了,不过他可不吃这一套,倚着靠背,有意无意提到即墨玉的情史,这下可引起了她的关注。

    荆伶急切地让他继续讲下去,他却戛然而止,让她可以离开了。她咬着嘴唇一时间气不打一出来,又奈何不了他,气愤地板着脸摔门而出。

    白语风见她黑着脸从房里走出来,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忙上前追问,但她什么都不说。

    追问了整整一日,荆伶也未透露发生了什么,白语风只得作罢。

    夜里,荆伶趁无人间隙,要求姜愔从明日起外出走动,连着三日,她马上就有办法见到归纪了。姜愔自是满口答应,眼中似重新生出了一丝光亮。

    另一边,奚容昉确保后两日赵殷不会来,深夜派吕鹫托打更人送信到李府后门,那里有他的人接应。后门那人收下竹简,趁四下无人,将竹简射到归纪房中。

    归纪惊醒,并未大喊大叫,淡定点燃烛火,看到竹简上的信息:后日巳时,语嫣馆,不死器。

    看到“不死器”这三字,他恍然大悟,定是有人发现了荆伶的异常之处。他费尽心思,将她从楚国千里迢迢带来赵国,她是他一手培养的保命绳索,无论是谁,都不能抢走她。

    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把姜愔拿捏在手中,任他如何捏塑成型,但他到底还是没能掌控荆伶。

    他原以为,只要荒废了她,她必然求他,但她宁愿与后山鸟兽为伴,也不向他低头。于是,他派滦儿看着她,让曼苡教导她,将她保护起来,企图用人与人之间的情分牵挂绑住她。

    但她居然没有常人的情感,她想逃!绝无可能!

    他震碎了那棵枯树,不仅是警告她,更是警告自己,必须牢牢将她抓在手里!

    要说为什么,他说不上来。可能是将她们当作了自己的物品,格外“珍惜”吧。

    她居然对齐国来的那个小子害羞,他看到了,一清二楚。她对他,永远虚情假意,虚与委蛇。她对一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居然付出了情感!她怎么敢!

    曼苡死了,她没了牵挂,但她休想逃!他用她的软肋,逼迫她与他一起离开楚国,他成功了。

    不死器,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