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一声轻笑响起，曹爽眉一立，扭头顺声看去。
就见垂挡着门帘不紧不慢地掀开走进来一个人，她步履悠然，几步行到众人前，曼声道：“我说呢，卓将军在阵前迎敌，我方城楼上竟连一个应援之人都没有，原来是都聚在这儿打小报告啊。”
甘隆咬牙切齿道：“这里正在商议军务，你来此处做什么，当众窃听军情，可是立斩不赦的大罪！”
“我身有客卿之职，商谈军务我理应在场。”
“什么客卿。我等为何不知晓？”
顾九盈耸耸肩道：“客卿又非正式授官，甘大人是着眼于天下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一小小的虚职呢。”
甘隆被顶得说不上话，愤然向前一步对着裴言澈道：“王上......”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九盈抢了先：“王上！敢问王上，将士上阵之前消极备战，留宿烟花柳巷该当何罪！”
裴言澈脸色一沉：“该拖至军中，重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顾九盈从袖里一套，递上纸筒卷轴：“这是三月十八日微云巷一户民宅内发生的实况图，画上的人，王上可实得？”
裴言澈心存狐疑，不知顾九盈到底意欲何为，将那卷纸缓缓展开，就见一张绣床上，一男一女衣衫尽除，颠鸾倒凤，神色迷离，这画工的技法尤为巧妙，女子虽不识得，但那男子体态壮硕，额宽面方，就连后背上的疤痕亦清晰可见，一看就是穆拓。
匆匆一眼，已经叫人脸红心跳，裴言澈蹭得将画攥成纸团，目光炯炯看向顾九盈，像是要将她扎穿，顾九盈面不改色道：“王上，画中人是谁，你看清了吗？”
裴言澈紧咬着牙关才挤出两个字：“穆拓......”
霎时间，众人脸色各异，精彩纷呈！
战事未平，百废待兴，云中城内的闲杂娱乐场所竟是萧条，偏这个穆拓是个急色的。抓住这一点曹爽为了收买穆拓，在城中找了一户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将他家女儿买下献给了穆拓，如此便有了这桩丑事。
“我记得大殷律法官员嫖妓是要削职施杖刑的，何况这还是良家女儿，不是妓......”顾九盈语调中带着戏谑：“此事不知众位大人怎么看？”
甘隆面色阴沉，这件事由曹爽牵头，以搜查城中余寇的名头做掩护，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怎么会泄露了消息。
他哪里知道，经过这大半年的时间，顾九盈手下的探子无孔不入，越是市井穷巷，便越是鱼龙混杂，探查消息轻而易举。
从曹爽交代手下人与那户人家上门做交易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
只是为了能将这些消息摆上台面来，顾九盈少不得要一个身装台面，客卿之职就刚好，既不会让裴言澈难做，也不会引人注意，招来臣属仇视。
曹爽此时已经神色惶然，他生怕顾九盈再抖搂出什么，一双眼睛死死锁在顾九盈身上。
好在顾九盈并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平淡地问他们对穆拓的处罚，曹爽犹如刀架在脖子上，暗地里穆拓是甘隆示意收买的，但明面上人是他举荐的，这个时候再要为穆拓说话，很可能连自己也要被拉下马，便低下头不吱声。
甘隆冷着脸道：“穆将军现在还在战场上，这件事情得他回来当面澄清才行，不能过早盖棺定论。”
顾九盈缓缓点头：“说的也是，那换将这件事是不是也不用再提，卓将军拿不拿得下寒山峪，如何拿下寒山峪，两个月之后自见分晓，甘大人何必操之过急。”
原打算换的将领人选现在已经没得选，甘隆自是不甘心，好好的计划就被这么打破了，心里对顾九盈的记恨更添上一笔，阴沉着脸，怒不可遏拂袖离开。
困扰多日的僵局终于被打破，裴言澈得意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向顾九盈目光炯炯却不见笑意：“阿九这法子果真有效，只是......”袖里的画纸被他重新拿出来：“呈报事实就是，为何要画出来？”
顾九盈讪笑，她手下最近收揽了一批吃不起饭的画师，他们将有用的情报都一五一十画出来，不仅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还十分写实，叫人辩无可辩。
“这不是怕他们替穆拓辩驳吗？”
“那这幅画，阿九看过了？”
裴言澈神色透着探究，紧盯着顾九盈的目光容不得她说谎，也透着忐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情办好就是，王上何必计较些细枝末节。”顾九盈含糊一笑，想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发展暗探这件事不能让裴言澈知道。
她所布下的暗线都是为了给自己来日留退路，乱世为商，只要不掺和权势交锋，谋利并不是难事，就像是萧桓。
但是她与裴言澈的关系太近，近到不能容忍，受人忌惮，她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值得依靠的权势，一招不慎，很有可能就会成为皇位宝座下的垫脚石。
指望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人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噔”的一声，随后骤风般的脚步趋近，拽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得转过身。手腕疼痛，顾九盈皱了皱眉，心底腾起一些恼意，抬眸却看见裴言澈眼尾泛红，黑眸忧伤，紧抿着嘴唇，倒像是他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你干什么？”顾九盈虽是质问，但也因这片刻的怜香惜玉，口吻缺了恼意倒像是在娇嗔。
“这幅画，这个消息，阿九，你身边没有这样的消息机敏的人，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裴言澈试探着问道。
“云中城鱼龙混杂，我也是无意间得知。这还值得你追根究底？”
甘隆做事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况且与他们交锋了几日，今日才猛然提出来换将人选，明显就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不信会有那么巧的事，这种消息是能道听途说得来。
裴言澈凝视着她，直觉告诉他，她就像是一只翱翔天空的鸟儿，或许一个晃神就会在消失在茫茫云翳中，只有折断她的羽翼才能将她留在身边，没有逃离的机会。
顾九盈受不了他这样的逼视，挣了挣手腕，却无济于事。
只听他声音低哑缓缓哀求道：“阿九，留下来，别再让我四处追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