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搅起一片泥泞，地上的滩滩坑洼中看不清是水还是血，接到云中城传来的消息时，卓涅本还将信将疑，他是一名悍将，擅长突袭猛打，这段时间的突袭猛打，徐涛一直迟迟不见动静，本以为他是在等后方的粮草辎重到来后，再拉开阵势做出反击。
没想到他竟真的如信中所说借着雨势，骤然突袭。
大军右翼已经被冲散，惊呼惨叫声此起彼伏，雨水催发的血腥气清洌刺鼻，卓涅将福贵从帐外一把拽进来，中军大帐在军营正中，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攻不过来，凝神细听，马蹄踩踏进水洼，发出噼啪之声，立马心中有数，他扯下盔甲，套在头上，大步迈出军营，一匹快马恰好从面前飞驰而过，他一把拽住马鬃，挥刀砍翻马背上的人，翻身而上，中气十足高喊道：“应战！来军只是小股部队，不要惊慌！全军应战！”
双腿猛夹马腹向右翼冲去，持剑督战。福贵从帐中冲出，随手拔起军帐门前插着的帅旗，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漆黑的雨夜，敌我难辨，但是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号令还有那抹鲜艳明黄的旌旗，冲散的队伍很快就重新稳住心神，组织兵力反击。将军阵前挂帅，士气大涨。
徐涛隔着刀光剑影远远看了一眼身披盔甲的卓涅，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身后惨叫声坠马声不断，他终于高喝一声：“撤！”
残余兵力连忙调转马头，冲出马上就要闭合的包围圈。
敌军落荒而逃，军营中沉默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福贵高举帅旗站在卓涅身边：“将军咱们不追吗？”
卓涅看了一眼苍茫黢黑的密林，那一眼不光是徐涛看见了他，他也看到了徐涛，那个驻扎北疆让塞外匈奴闻风丧胆的战神，此刻就是打败他的最好机会，可想起下午飞鸽传来的信条上“穷寇莫追”四个字，终究还是按捺下心中悸动，缓缓摇头，沉声道：“随他去，全军继续扰敌，不得懈怠。”
于是徐涛还没等回到军营，就听见魔音穿脑的吹拉弹唱声又起，他行军打战头一次感觉怒火汹涌的无力感。
......
一场大雨下到天将破晓才终于有所收敛，屋檐下雨滴淋漓，织成了晶莹的珠帘。
“前线战况如何？”一声苍老沉哑的声音响起。
“昨夜敌军突袭，被卓涅狙击，现在已经无事。”一人面白短须的人垂手向甘隆禀道。
甘隆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曹大人，我既希望攻破寒山峪，帮助王上登上皇位，却不想攻破寒山峪的人是卓涅，你明白是何意吗？”
曹爽向上看了一眼道：“下官明白，甘大人是为了咱们文臣长远考虑，战时重武，卓涅功勋太甚一但功成，他若得王上重用一定会栽培提拔行伍之人，这对天下读书人来说有害无利。”
“是啊，可是咱们现在也只能看着他做大，没有一丝办法。”
曹爽眼珠一转：“倒不是全无办法，下官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
甘隆乜了他一眼：“直说就是。”
“下官听闻昨夜来突袭的队伍中，领头者是徐涛。”
“徐涛？”甘隆一诧，转身道：“徐涛是中军主帅，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率兵偷袭。”
曹爽道：“徐涛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暂且不论，大人，卓涅昨夜明知敌军主帅近在眼前，他却不下令追击将其拿下，岂非叛敌之罪！”
甘隆眼里堆积起云翳，沉声道：“这倒是个好机会，不过要以此事问责，手上没有补他职位的人，王上也不会有重罚。”
上一次本打算谏言将穆拓上阵换下卓涅的大将之位，可没想到被那个顾九盈给搅和了，想到此人甘隆心中就升起无限恼恨，他历经两朝，就连先皇都对他礼遇有加，几次三番被一个女子搅黄了计划，失了颜面，如何能不恨。
曹爽顿了顿，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光看甘隆阴郁的神情就知道他恼火些什么，心里很快有了更深的一层算计：“大人，我差人探得姓顾的有意劝降徐涛，咱们或可从这个劝降之人身上下手。”
“是何人？”甘隆凝眉道。
曹爽笑了笑，上前附耳低语几句，才退后一步道：“如此，徐涛被劝降，卓涅就少了立这桩大功的机会，咱们也可以借机除掉顾九盈，一举两得。”
甘隆混浊的眸中闪现出一抹精光，片刻赞赏地看向曹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曹大人往后，定是前途无量！”
曹爽脸上顿时显出喜色，拱手道：“全靠甘大人提携！”
......
徐涛主帅受挫，军心越发颓弱。顾九盈算准时机差不多，亲自去向裴言澈谏言，派萧柔以探亲之名，向徐涛示好，劝降。
两军交战，派女使劝降，这几乎是闻所未闻，这个建议一出，顿时引来臣属的不满。
一人怒声驳斥：“一个女子，以她为使者岂非丢我军颜面！”
“那你行，你去。”顾九盈一句话就能将他堵死。
劝降使并不是建交使，一句话说不对就有掉脑袋的风险，立时叫反对声压低一片。
顾九盈作为客卿，立在裴言澈身后，白净的脸上一派淡然：“我提建议，可取或不可取，大人们都可议后决断，但徐涛驻守北疆数十年，保得北境一方百姓安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直接将人赶尽杀绝，难免会寒了他手下将士的心，因此劝降为上。”
始终保持沉默的甘隆，抬眸道：“那要是劝降不行呢？”
顾九盈的脸上不见半分波动，轻掀唇瓣：“劝降不行就重利诱降，诱降不行就悬刀逼降，逼降不行就发兵剿灭，循序渐进。”
满室寂静，只有顾九盈的声音轻而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①。甘大人，不知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