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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了不大一会儿,就蓦然停住。李从瑛正在伤心处,起初还未察觉,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来时足足行了快两个时辰,按理来说就算是打道回府也不会这么快,怎的就停了。

    他红着眼掀开脸上覆盖的纱巾,就见方才还在对坐着的顾九盈早不知道去了哪儿,车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人。他疑惑地坐起身从车窗探出头去,只见顾九盈正站在一堵高墙下打量端详着。

    他用帕子将脸上氤氲的水痕擦干,跳下了马车,鼻音嗡哝着:“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顾九盈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因为他通红的眼睛而显出嘲笑,语气平常:“你知不知道沈姑娘在府里哪个方向住着?”

    “知道啊。”李从瑛郁郁点头,这沈府他自小就常来,门槛都要快踏平了,府里的一应构建院落他都已经烂熟于心,自然知道沈唯玉的住所,他指了指方位:“就在正南头的碧落院。”

    顾九盈嗯了一声,开始沿着墙头往正南方向走,这堵墙正处于偏静无人的地带,沈府也算是江州大户,府苑规模不小,从这堵墙一路走下去直至最南头,再往前就要离开这僻静地段了,顾九盈停下脚步,嘀咕了一声:“不行了,就这儿吧。”

    说着她朝着掌心左右呸了一口,双手搓了搓,瞄准墙头上的黑瓦,猛地提气就趴了上去,院里正对着墙是一片竹林,探头看了看墙下无人便双臂往起一撑,下一瞬已经骑在了墙头,微伏下身伸出手,干净利落地吐出两个字:“上来。”

    李从瑛渐渐地瞪大了双眼,他看着二丈高的墙头,实在是想不出瞧着顾九盈瘦弱的模样,是怎么能一下子就窜上去的,更叫他哑然的是自己刚刚还在佩服他行事有礼度,转眼他就开始爬人家的墙头。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当即也无暇伤心,紧张道:“青天白日的要是叫人看见,咱们这算是私闯民宅,沈家人去报官了话就不好了,你快下来吧。”

    顾九盈瞧着他,眼神清明没有丝毫惧意:“报官?你爹就是官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是我爹我才怕。”李从瑛小声嗫嚅。

    “你到底要不要见沈姑娘?”

    “要见,要见,可......”

    顾九盈似乎是见不得他这样婆妈,伸出三根手指:“现在给你三个选择,第一拽着我的手赶紧上来,第二咱们现在就坐马车打道回府!”

    “那......那第三呢?”李从瑛眼中亮出希望的光芒。

    “哦,还有第三,第三就是我方才沿墙根过来的时候,看见墙根底下有一个狗洞,你可以从那里钻进来。”

    李从瑛两只眼眨了又眨,他堂堂知府家的公子,让他钻狗洞,叫人知道岂不是笑掉大牙!

    思虑良久,终于咬牙拽住了顾九盈的那只手,平日里没有发觉,这会儿两手交握才发觉他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足足小了一圈。虽是诧异,却也没多想,两人一起坐上墙头,李从瑛低头往下瞧就见这墙外头瞧着还算是低的,院子里头地势低,就显得墙更高,这要是跳下去不得把腿摔折了。

    这么大的问题摆在眼前,顾九盈却应对得游刃有余,她挪到一棵青竹跟前,双手抱住竹子,两腿夹住竹杆,毫不费力地就从二丈高的围墙上落到了院中,在地上站定抬起头看向正在发愣的李从瑛:“等什么,还不下来。”

    李从瑛如梦初醒,急忙学着顾九盈的模样从竹竿上滑下来。

    刚踉跄的站稳,就被顾九盈一把拉到一块石头后面,只见竹林影绰,外面的黑白石子路上两个女婢正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走过。

    “听说没?姑娘今天又是滴水未进。”

    “自然是知道的,我刚从小姐院前经过,还听见夫人将门拍得咚咚响在那儿劝呢。”

    “也不知道老爷夫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舍得姑娘去那位的帐下,叫我看今天那位门上的小公子说得不错,真是卖女求荣!”

    “嘘!这话也是敢乱说的,听说为这件事老爷筹划许久了呢,不然好端端的大热天做什么非要姑娘去湖畔放纸鸢,不过这些内情咱们底下的人说道说道就算了,可千万别再传了。”

    “真是好好的坏了姑娘的一桩姻缘......”

    两个女婢越走越远,顾九盈回过头看着李从瑛惨白的脸,抿了抿唇道:“走吧。”

    暮色昏暗起来,离得近了也瞧不出人的模样来,有李从瑛给指路,两人专挑偏僻地带走,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摸进了碧落院,只见屋中亮着一盏灯,堪堪将偏室照亮,剩下几间房都漆黑一片,离得近了,隐约听见屋里响起哭声。

    顾九盈推了一把李从瑛:“进去吧,我在外面给你们守着。”

    李从瑛神色复杂,紧张地抿抿唇,随后快步窜进院中,轻轻敲响窗户:“玉儿,是我。”

    屋里的哭声戛然而止,窗户猛地被掀开,露出了沈唯玉疲惫不堪的一张脸,眼中的泪意被月光折出明辉来,她看着李从瑛,一脸惊诧:“你怎么进来的?”

    李从瑛苦笑一声,有些羞赧地道:“翻墙进来的。”

    沈唯玉微微一滞,印象里李从瑛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翩翩少年,他从没有干过任何逾矩的事儿,就算是大街上捡了个荷包,他也会费尽功夫找到失主给人家还回去,没想到今日为了见她脸翻墙这种事都得做出来。

    沈唯玉眼中含泪,看着他一身云纹衣料沾满尘土破涕为笑:“你个痴人......”话说到一半又收住了口,眼里的泪滚动着落下来,见他白净的脸上多了两道血印,犹豫片刻伸出手触了上去:“他们打你了?”

    见她哭了,李从瑛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帕子给她擦泪:“没有,不疼的,就是红了些,一点儿都不疼的。”

    沈唯玉轻声道:“你进来吧。”

    李从瑛犹豫片刻在看到沈唯玉眼中的哀求后,终是从窗里钻了进去。

    屋里人影重叠在一起,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李从瑛急切地道:“我可以带你走!我们现在就走!”

    沈唯玉却只是哭着摇头:“我是在那人面前过了眼的,爹娘养我一场,我就这样走了陷他们于何地,从瑛.....”那柔韧的身形顿了顿,被烛火投在窗棱上显出几分坚毅,她一躬身吹熄了烛火。

    屋里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中,顾九盈朝里看了一眼,她清楚里面正在发生一场深情末路,抵死缠绵的香艳场景。可是她没有想要进去阻止的打算,仰起头坐在院门口,半空残月映在那清眸中,既然缘浅情深,那就将这世俗规矩丢在脑后便罢了......

    过了今日,共守着这一个秘密,李从瑛与她的关系就会更紧密了,李府自然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