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起见，不如各位抽签决定顺序吧。”
张卫国伸手，有人递上一个寺庙常见的签筒，装满一模一样的竹签。
看来他早有准备。
不过周围奇人异士并未搭茬，彼此戒备又不屑地对视一眼，随即四下散开，摆出阵势，开始做法。
张卫国接下来的话噎在嗓子里，举着签筒进退不是。
好在有个一团和气的道士，一甩拂尘，解释：“张家主见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先后顺序我等可自行测算，无需劳驾。”
随后，他敛衣就地一坐，闭目凝神，手指飞速掐算。
其余人也是如此，扶乩的扶乩，算卦的算卦，崔珏甚至还看见一个浑身抽动着跳大神的。
个个都是高人。
而崔珏三人则三脸茫然，原地杵成三道特立独行的标杆，活像前来凑数的东郭先生。
“这就竞争上了？”小萌挠挠头皮：“珏姐，咱们要不要也表演点啥，融入一下？”
崔珏竭力撑出一副风雨不惊的淡然：“你请。”
而江聿酆则直接往就近的椅子上一坐，端杯水，漠然旁观。
小萌一看这两尊大神如此泰然，当即放平心态，抱着手臂兴致勃勃地欣赏。
很快众
人就收起神通，彼此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按顺序站好。
“不是，他们这就知道顺序了？那咱们怎么办？直接插队不好吧？”
小萌望着眼前长龙，又泛起疑问。
崔珏倒是光棍，往队尾一站：“又有钱拿，又能划水，何乐不为？”
小萌立刻认同地举起大拇指，笑嘻嘻地加入其中：“还是珏姐觉悟高！”
第一个出场的是个宝相庄严的和尚。
他迈着方步走到病床前，低头审视活尸半晌，从怀里摸出一条灰色草绳，绕床头缠一圈，又认真系上金刚结。
崔珏认出，这绳子是用来制作结界的“缔绳”，上面金刚结更有驱鬼却邪的功效。
能首个上场，果然有两把刷子。
做好准备，和尚肃立床前，将念珠缠在掌上，双手合十，低头闭目，口中喃喃有声。
低沉且富有节奏的韵律在空旷室内流淌，颇有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之感。
“楞严经。”这时，崔珏听到身旁江聿酆低声说了句什么。
她一愣转头，正要开口确认，却有人抓住她的手，握紧。
崔珏下意识低头，发现竟是江聿酆。
她脑子不由短路一瞬。
还不等搞清状况，江聿
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看到了吗？”
崔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病床上不知何时发生极大异变，无数黑气从活尸身上挣出，蒸腾缭绕，宛如一只发狂野兽，甩动细长触手，向和尚逼去。
和尚似有所感，骤然怒睁双目，念经声猛然加大，一层金光透体而出，不为所动。
金刚怒目，降伏四魔。
“楞严咒。”江聿酆轻声道。
崔珏恍然。
楞严咒是楞严经其中一章，据说是佛顶光明，化身如来时所说的佛陀密语，辟邪除祟，玄妙无比，被称为咒中之王。
双方玄金对峙，正邪分明。
然而崔珏依旧忍不住皱眉。
她分明瞧见黑雾中不时浮出一个灵魂，面目狰狞扭曲，嘴巴大张，仿佛被油炸活剥的恶鬼，无声地痛苦呐喊。
好像是张乃文。
难道别人对尸体做的所有干涉，都会加注到灵魂上？
崔珏疑惑间，流水不断的佛呗中陡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忍不住回头，门口静静的，并无异样。
四周众人也都一脸严肃认真地观看大师做法，并无任何反应。
但敲门声连续不断，执着地搅在念经声中，清晰鲜明。
崔珏索性甩开江聿酆的
手，放轻动作，走到门前打开。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几缕残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透进来。
崔珏一惊，莫名起了一阵战栗，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回来！”
这时，江聿酆不知何时走到她背后，一把将她拽回，重重合上门。
在触碰到江聿酆的瞬间，她在残阳阴影中扫见一双殷红鞋尖。
就像有人正站在阴暗中瞧着她。
黄昏时分，逢魔时刻。
崔珏立刻明白，从善如流地收起好奇心，跟着江聿酆走回原位。
大和尚做法结束，像刚跑完马拉松，满头大汗，脚步踉跄，对张卫国无奈摇头：“张家主，我能力有限，解不了令尊忧困，还是请剩下诸位接手吧。”
张卫国倒是淡然，扶大师坐下后，又亲自端了杯水，算是安慰。
崔珏没关注他们客套，只是不错目地盯着张乃文，神情肃然。
没江聿酆的加持，她肉眼见到的张乃文神情越发委顿，身上腐烂更甚，一双浑浊且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尽是痛苦。
她上前一步，想仔细观察一下。
但第二位高人已迫不及待登场。
这是个瘦削矮小的中年妇人，法令纹极深，透着一股阴森刻
薄。
崔珏记得她是个问米的神婆。
问米在民间由来已久，是种将阴间亲故的魂灵带回阳间，附身神婆，与阳间亲人对话的仪式。
但张乃文现在人还没死，灵魂尚未离体，这位神婆又如何请神降灵？
崔珏正想好好观察一番，谁知神婆扫了一圈众人，下了逐客令：“请神上身，除亲人外，别人不能在场，各位别怪我老婆子规矩多，请回避。”
她有些遗憾，却也不得不跟随众人出去。
张卫国将几人安排在隔壁房间暂候，里面瓜果酒水齐全，崔珏便准备随便吃点东西，安心等待。
然而小萌却悄悄凑到她身边，邀请她一起去洗手间。
崔珏已过了与别人结伴上厕所的年纪，一口拒绝。
但小萌抱着她的手臂祈求：“珏姐，你就跟我一块去吧，我总觉得这座别墅怪怪的，实在害怕。”
想起之前看见的鞋尖，崔珏还是决定陪同。
洗手间在走廊另一侧尽头，崔珏进去简单洗了手，就出来在门口等候。
这时，窗外最后一缕斜阳消散，天地一暗，像跳入深井。
长夜开始了。
崔珏回头，眼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两张苍白大脸，直勾勾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