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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元则听着不免有些意外。

    以闵庭柯今时今日的地位,做事还能如此谨慎小心,当真是不容易。尤其他这个年纪,正是逞强争胜的时候,既有手段,又能沉得下心来,也难怪他当上家主之后,闵家会在洪流中稳如泰山,在风云变幻的上海滩仍能屹立不倒。

    看来闵庭柯的确不简单。

    白元则对他的佩服又增加了不少。

    闵庭柯则冲着彭贤坤笑道,“彭老爷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众人拾柴火焰高,想把买卖做好,单靠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以后还要劳烦在座的诸位齐心协力,将机器织布局顺顺利利地开办下去,要是能在天津站稳脚跟就更好了。”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听他再次提到天津,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彭贤坤好奇地问道,“六爷似乎对天津很有好感,这么会儿的工夫,已经提了好几次。”

    彭屿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这么多人好奇,偏偏就彭贤坤开口发问,显摆他机灵吗?落在闵庭柯的眼里,只会当他是真蠢。

    彭屿无语至极,拿他这个爹又没什么办法,只能一脸尴尬地看向了闵庭柯。

    好在闵庭柯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轻快地道,“天津自古便是宝地,我自然喜欢得很。”

    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到足以‘占山为王’吗?

    彭贤坤不解,“可当下天津却远远不及上海,六爷年纪轻轻便已是上海呼风唤雨的人物,而天津却是邱家的地盘,您又何必去那里给人做陪衬呢?”

    彭屿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他爹可真敢说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上海滩的能人遍地皆是,一栋房子塌了,压死的人里十个有八个都是世家子弟。不管什么好买卖,一旦做得人多了,香的也变成了臭的。咱们这些人今日还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并非自身有什么本事和能耐,不过是靠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苟且偷生罢了。相比起来,底下人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可家底早晚都有坐吃山空的时候,所以趁着还能折腾动,当然要另寻出路。天津正因为有邱家坐镇,这些年反而没有其他世家起势,能与他们并肩而论。我想着若是能在天津分出一杯羹来,倒也是件美事。”

    彭贤坤满脸喜色地道,“还是六爷想事情想得长远,让我也增长了见识,跟在您身边可有的学呢。”

    白元则却一脸凝重地道,“天津邱家之所以能一家独大,自然也是靠手段压制其他家族的发展和势头。在人家眼里,咱们是外来人,到人家的地盘上动人家的利益,邱家会答应吗?”

    他的担忧也并无道理。

    彭贤坤一听,立刻问道,“不错不错,要是惹怒了邱家,后果必定十分严重。”

    活生生就是一根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自然也在我的考虑之中,所以过去的几年之中,我一直在努力和邱家结交。而邱家的日子,也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风光华丽。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一家子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每天睁开眼就要吃饭,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要开销。你们也都知道,自打洋人侵入以后,海上的贸易已经少之又少,没有贸易谁会去订船?而邱家引以为傲的造船厂,如今也只能打些不起眼的小船罢了,大订单是一个也没有。邱家急着求变,因此也在极力和洋人搞好关系,偏偏洋人有自己的造船体系,邱家好处没少拿,却完全插不进去手,也只能另辟蹊径寻求出路。”

    众人听他徐徐谈起邱家的事情,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神情极是专注。

    闵庭柯继续道,“邱家就宛如风雨中的大船,虽然明知道前方就是礁石十分危险,但因为船体笨重,拖家带口地就算转舵也异常缓慢,因此眼看着就有触礁的风险。最近这两年来,邱家为了自保,一直在削减人员开支,有些宗族小户便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可即便如此,复杂的关系还是牵扯甚多,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理得清楚的。”

    他说完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

    彭贤坤听得如痴如醉,“原来如此!从前一直听邱家怎如何如何,没想到他们的日子已经过成了这样!”

    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

    彭屿紧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彭贤坤会意地解释道,“我可不是笑话他们,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大家族起起落落,实在太过令人唏嘘了。”

    白元则道,“以邱家的家底,几十年内是倒不下来的。闵六爷选择此时与他们结交,可是打算结盟为伴?帮着邱家渡过眼前的难关?”

    闵庭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什么好心大善人吗?怎么会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白蓉萱在一旁低声道,“六叔的意思大概是……此刻邱家焦头烂额只顾着自保,对于外面的把控不会像先前那般严丝合缝,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闵庭柯听着眼前一亮。

    枉费白元则和彭贤坤还是浸淫商界几十年的老油条呢,居然不如治哥反应快。

    他满意地笑着道,“治哥说得不错!哪怕不能将手伸到天津去,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多讨些利益也是好的。不要白不要,若是能就此在天津站稳脚跟,到时候两地两个港口,又都有洋人照拂,这买卖可就好做多了。”

    经他这样一说,众人都反应过来。

    彭贤坤心悦诚服地道,“闵六爷,我真是服了你!走一步想百步,当真了不起!”说完,还谄媚地冲闵庭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白元则却觉得事情未必真的会像闵庭柯想得那么顺利。邱家又不是傻子,就算家族内部一天乱,可一时半会又倒不了,趁着喘息的工夫收拾个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别忘了,邱家乃是天津的坐地户,几百年的寸积铢累,家底可不是一般的厚。

    只是在眼前这样的气氛之下,白元则当然不会说些倒胃口的话。他低头喝起了茶,脸上却有些担忧。

    闵庭柯只当不见,与彭贤坤客气几句后,便道,“正事都说完了,想必诸位也都饿了吧?我在同和居定下了包厢,咱们到那边吃个饭,有什么会在饭桌上,省的这样干巴巴的。”

    彭贤坤正要答应,白元则已经抢着道,“闵六爷的盛情本不该拒绝,只是家中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今日便只好先行告辞,改日再寻机会,我做东请闵六爷喝酒。”

    闵庭柯笑而不语。

    彭贤坤心里一阵冷笑,正暗讽白元则不识抬举之际,一旁的彭屿开口道,“六叔,我和父亲也得赶紧回到家里去,回头我另张罗酒局,到时候不但六叔要来,元则伯父和朗四哥也得到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