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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阿菀,恩爱两不疑◎

    “横竖祖母、义母与姐姐都呆在京城之中, 春狩的纷扰是打扰不了他们的。”顾菀神情放松,将最后一口牛乳茶饮尽。

    为着怕老夫人得知消息后担忧,她特意从顾府中将顾芊和她生母孙姨娘接到了肃王府中, 美名其曰照顾老夫人。镇国中尉还以为这是顾菀愿意和母家缓和关系的前兆,殷殷勤勤地就将人给送来了,还询问自己可否探望一下老夫人,只不过被老夫人自己给拒绝了。

    “他哪里是想见我, 不过是想借机进了肃王府的大门,回头好借着肃王与你的名头,不知道要做出怎样违纪乱纲之事。”老夫人显而易见地神色厌倦,看透了自己生出来的好儿子,对顾菀道:“菀娘放心, 任由他拖累顾氏一族传下来的爵位, 已然是我的底线,怎么能让他再做出些拖累王爷与你的事情?”

    老夫人最近正拿了顾氏一族的族谱来看,一边看一边问顾菀:“我近日差不多要拿定主意了,到时候菀娘过过眼罢?”

    顾菀彼时笑意盈盈应下, 此刻想起面上也不由得带出和婉的笑容。

    谢锦安见顾菀弯起眉眼,自己的一双俊眉也就跟着轻轻弯起,接话道:“是呀,连带着叶世子也舒舒服服窝在靖北王府中, 听闻张小姐每日都去登门送吃食,当真是美死他了。”张瑞因为被安乐伯打了顿板子没来, 又为着是受了委屈, 倒是能在安乐伯府中清闲一段日子。

    顾菀抿唇一笑, 侧身倚在谢锦安肩上, 将自己怀中放着的一枚荷包递到谢锦安怀中:“这是昨儿瑛姐姐给我的, 说是义兄让她转交的。”这段日子为着不惹武王的眼,谢锦安不曾前去看望叶嘉屿,而顾菀则在被靖北王妃恼了后,就不曾再去。

    这样一来,张瑛就成了两府之间最好的往来人。

    “我早晨倒是掂了掂,像是小小的很重一块。”顾菀眼睛望着那荷包,很是好奇。

    谢锦安闻得顾菀的形容,了然一笑,将荷包开了一点小口子,送到顾菀的眼前。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顾菀就明眸圆睁,几乎要小小地惊呼出声来——虽然她未曾见过此物,但从上头流传出的沉厚铜光与猛虎形状,也能猜测出这是叶嘉屿带进京的靖北军的虎符。

    “叶世子从前与我说过,若天子有命,靖北军自当遵从。”谢锦安将嗓音压低,好似从青山上流下来的一汪沉泉,清清澈澈带着说不来的低沉动人:“但危急时刻,靖北军私底下更认靖北王府的虎符。”

    叶嘉屿将虎符交托于谢锦安,基本上就相当于认定了谢锦安是未来的潜龙,提前将几乎所有的身家奉上,孤注一掷。

    顾菀面上涌起动容与郑重:“那咱们这次,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总不能辜负了旁人的一腔期许。

    谢锦安眉眼湛然,亦万分慎重地颔首:“自然。”

    说完这话,谢锦安微微一笑,于顾菀宽慰道:“这回与阿菀一起,定然是成功的。”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顾菀清浅一笑,说起自己的担忧:“若是武王的举措不慎被皇上发觉,叫皇上吩咐人将其拿下,那可就达不到咱们的目的了。”

    皇上年纪渐渐大了,逐渐变软的心肠不止体现在对于谢锦安的暗中保护和教导上,还体现在对于太子和武王的处置之上——要是放在十年前,早在得知景州剿匪时,太子有纳山匪精要为私兵的想法,甚至不惜悄悄放过一马,让那些山匪精要逃走的时候,皇上就会即刻下旨,废了太子之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又过了半年,春闱受贿之事、元旦宴席之事接连发生,才借口软禁太子。至于武王,亦在景州剿匪之事上,特意派人阻拦剿匪之事的进度,就是为了给太子添堵,让太子所做的庸碌之事又变多一件。

    所以要是皇上提前被人擒住武王,保不齐最后也只是一个软禁的下场,当真是有些斩草不除根了。

    太子慵懦,武王相比之下可狠心辣手许多。

    “不会的。”谢锦安摇了摇首,低声道:“阿菀放心吧,如今皇上夜不能寐。从前他靠着安神熏香入睡,到现在用得久了,只能浅浅睡上一两个时辰,就会被梦中场景惊醒。”

    “他每日撑着上朝已然是勉强之举,哪儿有空管武王露出来的细微不对劲之处。”

    顾菀含笑点了头。

    两人之间话音稍落,就觉得座下行驶平稳的马车微微一顿,有趋停的模样。

    谢锦安将马车窗上覆着的帘子掀起一角,向外一看,同顾菀道:“到京郊行宫了。”

    “京郊行宫有一小段是连着温竹山的。”谢锦安不免想起那日在月下于顾菀的惊鸿一瞥,俊眉含情:“往后有机会,我带着你绕小路去温竹山捉兔子。”

    “这也是锦安小时候摸索出来的罢?”顾菀抿唇哼笑,眉眼间漾出一分俏皮的笑意:“我见过温竹山的兔子,机敏得很,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钻进茂密草丛中的兔子洞里。”

    “我是捉不到兔子的,惟独喜欢在春日挖温竹山的春笋,再去献给祖母,好让庄子上的厨娘煲一份鲜鲜的春笋咸肉吃。”

    谢锦安笑着接话:“好,那往后我去捉兔子,阿菀去挖春笋,就有春笋兔肉煲吃。”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小罗公公的声音:“奴才奉皇上之命,请肃王与肃王妃下马车,再引去京郊行宫的住所。”

    顾菀与谢锦安彼此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了一句“多谢小罗公公”之后,就下了马车。

    琥珀和小时子跟在身后,吩咐京郊行宫派来的

    这

    德妃如今掌有宫务大权,太后又懒怠见马纵奔,这宫室的一应安排自然交由德妃来做的。

    皇上简单地扫过一眼后,未曾发表什么意见,只让德妃自己拿主意就是,还顺带夸了夸武王在春狩方面的安排甚佳,是与人好好商议过的。这可叫德妃一阵得意,连顾菀近日未曾进宫,都听闻德妃最近在后宫中颇为微风,还狠狠罚了一回皇上近日喜欢召去弹琴的洛昭仪。

    听闻此事时,顾菀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惨不忍睹之色:她从谢锦安与陈院令口中得知,皇上最近很不得安眠,频频召见洛昭仪,莫约是因为洛昭仪性子安静,弹出来的琴声也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德妃自然是妒嫉洛昭仪能够时时见到皇上,又自以为手握宫权,算是半个皇后,再兼之有那等妃嫔在德妃身边挑唆,才唆使德妃寻借口为难了洛昭仪一番,再行责罚。

    偏重点就在这儿:若放在往日看,皇上只觉得这只不过是后宫争风吃醋之举,顶多德妃过分了些,训斥两句就罢了。可当时正是皇上捧杀武王之时,德妃这举动落在皇上眼睛里,那就是为着武王在后宫中排除异己——别忘了,洛昭仪膝下还有一个年幼的皇子呢。

    现在武王只不过是监国,就毫无廉耻地抢占弟弟肃王的功劳,德妃就在后宫中光明正大地打压有皇子的妃嫔。

    要是让他们真的成了皇上和太后,那他的其余血脉,往后可还有立足之地?

    皇上心中自然而然就升起上头的想法,对德妃和武王愈加恼怒起来,只是外头分毫不显,甚至在德妃来提交宫室表单时,与其说了一番话当作提醒。

    但顾菀看着分给她与谢锦安的宫室,距离皇上所住的距离颇远,院子的格局大小,都很有谢锦安从前在宫中所住的凌云居的意味,心中就明白,德妃对皇上心软所发出的那点暗示,是一点儿都没听出来。

    皇上的那番话,表面上是说武王母子颇为得用,实际上是暗示德妃既然有了宫权,那他并不会对德妃的决定多加干涉,因为这样会叫德妃好容易建立起来权威蓦然倒塌,后宫的秩序就会变得混乱。但这是有一个前提的——德妃自己拿的主意,一定要是公正可行的主意。至于武王,虽说安排春狩的举措尽善尽美,可皇上知道那些全然不是武王的主意,里头窃取了不知道多少肃王和幕僚诸臣的主意,却只充当自己的法子。皇上与德妃说的那一句,本意并非是夸奖武王,而是警示。

    谢锦安面色也是有点好笑,俯身在顾菀耳边道:“有些委屈阿菀了。”

    若非为他的大计,要将宫权让给德妃,否则阿菀现在住的,应当是比这里好十倍的宫室才对。

    “能与锦安在一块儿,一点儿都不委屈。”顾菀轻和地摇摇首,复而浅笑:“不过在皇上面前嘛,自然是委屈的。”

    她携着谢锦安的手踏进这一方小院,回首对谢锦安低声道:“最近我没进宫,皇祖母以为我与义母当真是闹了矛盾,所以遣了李嬷嬷来为我和义母当说客。”

    “李嬷嬷在劝和的三言两语中,曾经透露出,武王最近时常来向皇祖母请安,甚至提起了自己姻缘之事。只是皇上早就与皇祖母说过此事,所以皇祖母未曾搭腔。”

    说到此处,顾菀有一点儿憋笑:“难怪今天武王即便统领百官走在前面,面色也不大好看,原来是未曾得偿所愿——不知哪家的姑娘这样‘好运气’,竟然是被武王看中了?”

    两人此时已然进屋,谢锦安先去试了试备好的茶水温度,确认温凉正好之后,就给顾菀先倒了一杯,随后轻笑说道:“武王想要求娶的,是鲁国公府下半年及笄的嫡女。”

    如今李丞相倒台,文官中能排得上前二的,一个是鲁国公府,一个是安乐伯府。

    但是安乐伯府近日得罪了靖北王府,武王就将张瑛从自己的人选中排除了。

    顾菀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心头为张瑛松了一口气,而后曼声道:“我记得,鲁国公嫡出的好似就是一对儿女。嫡长子的婚事已经因为永福公主的逼迫被毁,如今仍然被永福公主借着刚刚诞下不久的孩子纠缠不休,誓要做滴血认亲,那鲁国公对于嫡女的婚事,必定是慎之又慎,不想再重蹈覆辙。”

    “即便鲁国公同意,皇上也不会允许的。”谢锦安伸手抚了抚顾菀眉心显出来的一点点疲累,温声道:“今日等搬完东西之后,就好好歇息一下,明日就要去外头狩猎场了。如今午时日头渐渐大了,记得让琥珀他们带上丝绸伞遮阳。”

    说罢,他俊眉一扬,有些期待地笑起来:“说不准能得一些空闲,与阿菀一同骑马呢。”

    “按照如今这情况,恐怕只有明日能偷得半日闲了。”顾菀微笑着应了下来。

    不待两人再多说,小罗公公就去而复返,说皇上召见肃王殿下。

    如此分别,各自忙碌。

    待到晚上顾菀与谢锦安才重新见上面,见谢锦安眼底闪亮着星籽一样的光,顾菀就轻轻地安心起来。

    算得上是一夜好眠。

    翌日,风和日丽,长风不息。

    顾菀跟随在德妃身侧,一眼就看见了京郊行宫外修建的大片草场与茂密树林。

    有人声靠近,那齐腿高的青草从中与树林的树身间隙,隐约有动物的身影跃动。

    朝臣与后宫、女眷是分开来的。

    德妃在专留给女眷的区域最前端停下脚步,望着正在与皇上说话的武王,神色中是遮掩不住得意骄傲,回身时了过顾菀的眼风都带了些许轻蔑。

    她面向这回参与春狩的后宫妃嫔和宗亲女眷,俨然一副皇后的模样:“皇上已经同本宫商议过了,这片远离狩猎区的区域,是专给我们留的,还准备了许多匹温顺的矮马,女眷们可以在这儿骑马散心——自然,若是有那等女中豪杰,也可以去草场那儿与男儿们一块儿进行春狩。”

    “若是碰见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本宫就是。”

    说罢,德妃挥了挥手,就有不少宫女上前,手中端着装满了茶水糕点的木盘。

    “接下来,本宫带着你们瞧一瞧我朝士兵的风姿,然后就可以自行活动了——这些茶点是本宫的一点儿小心意。”

    众位女眷闻言都面露笑意,朝着德妃行礼谢恩:“臣妇/臣女多谢德妃娘娘。”

    德妃的下巴扬得愈发高起来,简直要用鼻孔来看顾菀。

    还未等德妃要与顾菀耀武扬威一番,侧前方的狩猎区就传来一声沉重厚撼的鼓响。

    ——是春狩开始前的展示环节开始了。

    照着从前的旧例,往往是掌有兵权的将领,带着军队中最为精悍的那一撮士兵,向皇上展示训练结果。

    也有京城中擅长骑射的青年才俊,自行训练,上场比拼,要是实在出色,被皇上一眼看中,那就不用参加武举,可以直接在军中获得一官半职。

    但今年是武王主持展示环节,自是以武王为主。

    只见武王换上了一身戎装,配上虎目浓眉,的确是威风凛凛的模样。

    身后是同样换上戎甲的士兵,排好阵形,在一阵阵急切的鼓点声与金铎声中,重心微沉,扎好马步,发出低沉的呐喊,一声声回荡在旷阔的草场之上,让人从心底就微微颤动,仿佛到了未见血腥的沙场。

    顾菀挑起了一点儿兴趣,伸手捻起一块核桃糕,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也是武王别出心裁,不同于往年单纯的士兵操练、展示武功,而是编排了一段剧情:武王担任的自是我朝将领,将手下士兵一分为二,一半做遵从武王指令的进攻状,另一半则扮演敌国将士,手持盾牌作抵御状。两方手上的长戈铁剑不断挥舞碰撞,发出清脆干决的声响。

    如此用两刻钟演示了战场上与敌搏杀的场面,场上不少士兵都随着时间流逝而“倒下”,作受了重伤的模样。到了最后,便只剩下武王手持一柄极为沉重的青铜长剑,以一敌二,一个颇为勇武霸气的跃起挥剑,就将扮演敌方将领的两个士兵彻底打败。

    不过,顾菀在盯着那两个士兵时,莫名觉得这两人的身形颇为眼熟。

    等两人“倒下”后,才想起来——这两个士兵的身形,与谢锦安以及太子的身形有七八成的相似。

    若非看到谢锦安也在展示场上、知晓太子依旧在东宫“养病”,顾菀险些以为是谢锦安被打趴下来了。

    看到这里,顾菀细眉微微一挑,心中闪过几分微妙。

    她可不信这只不过是一个巧合。

    她能看出些许不舒服来,皇上定然也是能的。

    ——怎么德妃母子老是热衷于做一些让自己高兴了,实际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心中轻叹一声,顾菀将目光落在了谢锦安身上。

    ——不错,许是武王为了不落下刻意出风头的话柄,也安排了谢锦安、鲁国公世子等有兵权的参与展示。

    只不过没有参加核心表演,而是充当提供激动昂扬背景乐声的人形军鼓。

    比如,谢锦安与鲁国公世子两人带着其余士兵围城半个方形,在外围一边整齐划一地做着往日日常操练的训练动作,一边还要配合着武王的动作,在节点高高举起手中的鼓棒,随后落下发出一阵混合的厚震鼓声。

    剩下半个方形是顾菀未曾见过的两位武官率领,手中举着的是战场上同样常见的金铎,声响清脆而又激荡。

    表演完毕,场中只有武王傲然挺立的身姿。

    不论众人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都得大声喝彩用力鼓掌。

    掌声在长风中飘起很远,飘到皇上坐着的高台上。

    在众人的目光中,皇上的神色掩盖在密密的冕旒留下,难以看清,不过肢体上却是和大家一样,伸出手为武王鼓掌。

    “武王这办的这一场展示,很是不错,且又新奇,可以叫礼部往后都参考一些。”

    半晌后,皇上缓缓道了这一句话,语气很轻,险些在风中飘散。

    武王得了皇上的这一句夸奖,神色中放下心来,手执青铜长剑上前,将长剑直直嵌入草地,自己单膝跪下,拱手行礼:“儿臣多谢父皇的夸奖!”

    “如今展示环节已然结束,还请父皇宣告春狩开始,儿臣愿意率先射鹿奉上,为父皇与诸位助兴!”

    武王的话音落下,场中刚响起的热闹在霎时间就变得安静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惟有飒飒风声在耳畔作响。

    在春狩场上,能有唯一一个狩鹿的资格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要是放在从前,大家还能说那这射鹿,不过是是皇上给人发挥的机会,还曾经指明臣子来做,比如四年前刚刚十六的靖北王世子。但现在朝中景况,皇上的选择,几乎就意味着下一任的太子是谁。

    这个时候,即便是方才昂扬得意的德妃,此时也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帕子,为自己儿子紧张起来。

    惟顾菀垂下眼帘,眼底划过一抹轻巧地笑意。

    这一道题的答案嘛,她昨晚睡前已然是和锦安对过了。

    也议定好了应当如何做。

    就在德妃险些要将手中的帕子拧烂时,风声中夹杂了皇上低沉的声音。

    “武王有这样的心意,朕很欣慰也很高兴,自然是应允的。”皇上的嗓音中是夹杂了一些浅笑的:“只是只有武王一人射鹿,场面难免不够热闹——肃王与四皇子也一块儿吧,也叫朕看看你们的骑射功夫有没有退步。”

    武王扬起的面上在一瞬之内闪过难以抑制的错愕,随后用牙咬起一点唇肉,猛然垂首,用和方才别无二致的语气应了是。

    顾菀却看得仔细:武王牢牢地捏住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散发着一眼就能瞧出的怒气,又似是彻底下定了某种决心。

    在外围做打鼓队的谢锦安神色平静上前,谢过皇上后,对武王笑道:“等会儿若是我献丑了,皇兄可莫要嘲笑。”

    武王此时已然重新平复心情,面上微微含笑,等回首要应承谢锦安时,才猛然发觉一件事情:被他一直视作垫脚石、只顾与王妃恩爱的肃王,不知何时,已然生长得身形、气势都要高于他,只这样平常说话,眼睛都是俯视着他的。

    更何况此时浓烈的春风中,肃王戎装隽美、长身玉立、俊面昳丽,周身似是环着看不清、察得到的贵气飒然。

    轻轻的一眼望去,谁更胜一筹,谁得败下风,已然是无可争议。

    武王心中骤然敲响了警铃,也愈加坚定方才的决心。

    连带着到了嘴边的话语都为之一变,像藏了尖刺:“不过是咱们兄弟间的小比试罢了,皇弟可莫要紧张。”

    说着,他遥遥瞥了一眼顾菀,对谢锦安笑道:“要是皇弟怕在王妃面前丢脸,生出了退让之心……恕我直言,这可不是咱皇子该有的脾性。”

    ——肃王不过是个生了绣花枕头一样的好样貌,才将他比下去的!既如此,等会儿射鹿时,他定然好好下一下肃王的面子,叫父皇与众位大臣看一看,怎样才是出色的皇子!

    武王自诩从小便在骑射方面表现出色,胜于诸位兄弟,长大后更有在边境沙场的经历,此时一个小小射鹿,自然是不在话下。

    而胸有成竹的武王并未注意到,自他这话一说出口,上头皇上原还有一些浅浅的笑意,此时已经是荡然无影踪。

    周身沉得让罗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锦安轻瞥一眼皇上的反应,并未在乎武王方才的挑衅之语,反而去了面有惶然的四皇子身前——他如今不过十岁,练习骑射还未有两年,更何况头一回被父皇检查,竟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自然是心生胆怯。

    “四弟,想不想等会儿得到父皇的夸奖?”谢锦安像从前那样轻笑哄问四皇子:“想不想打鹿腿给昭仪娘娘吃?”

    说及前面一句时,四皇子眼神中闪出一些亮光,等提到洛昭仪,那眼中就似落入太阳,期许和喜悦难以掩饰。四皇子握紧双拳,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年纪小,但在宫中长成,自然早慧。他不算明白今日的情形,却知道他每次得了父皇的夸奖,自己的母妃都会很高兴。

    若他送了礼物给母妃,母妃就会对他又抱又亲——这是三位皇兄都没有的,也是四皇子心中偷偷骄傲的一个地方:他的母妃,是全天下最好的母妃。

    母妃还没有吃过他亲手打的鹿腿呢。

    “那你相不相信我?”谢锦安鼓励地拍拍四皇子的肩,温声询问。

    四皇子坚定地点点头:三位皇兄中,惟有三皇兄对自己最好,会不把他当作空气,同他打招呼、解疑惑,还带着他玩(虽说母妃不大允许)。最重要的是,三皇兄是个负责任的人,每回一起玩被父皇抓住了,三皇兄都会把错处揽到自己的身上!

    三皇兄是个大好人。

    谢锦安清和一笑,对四皇子耳语了两句。

    随后两人就跟着武王的步伐,一起去挑选等会儿要骑的骏马。

    草场上的众人进入了等待环节。

    德妃因皇上未曾让武王单独狩鹿而心有不满,偏不能在诸位女眷面前发泄出来,反而要比往日更端着。

    手中的帕子更皱了些,德妃侧身看向顾菀,用打趣的口吻道:“肃王妃怎地还在这里?肃王马上就要骑马射鹿,肃王妃还不快吩咐人去准备一些纱布药物,万一肃王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这话自是暗指肃王骑射不精,等会儿还要遵从皇命,打肿脸充胖子,实在是可怜。

    有不少投入德妃麾下的官员夫人与妃嫔都不客气地笑了,用目光对顾菀指指点点。

    顾菀分毫不怯,迎着那么多不善的目光,善睐的明眸微微一弯,像是低垂的月牙,有惊心的美丽。

    “德妃娘娘的话言之有理,是妾身未曾思量周全——琥珀,还不快照着德妃娘娘的话去准备,记得多备一份,防着万一武王殿下也要使用。”

    说罢,顾菀对着德妃一笑:“太后娘娘总对妾身说,万事都要以防万一。”

    拿了太后的话来压德妃,果然德妃即便面色微沉,也没有再多“打趣”。

    反而腮帮子那儿动了动,叫顾菀疑心德妃是恨得磨了磨牙。

    草场那端有了几分动静。

    德妃当下顾不得许多,伸着脖子就去看自己的儿子。

    顾菀则是抬眼,凝目望向谢锦安:他已经脱下戎装,换上朱砂色的皇子骑装,衬着座下的高大白骏马,当真是鲜衣怒马,玉质金相,好似如翠列松度春风。

    俊得顾菀眼儿也不眨,有些怔愣地瞧着谢锦安腰脊挺直,神色轻松,随意轻扯马鞍,就叫那瞧着桀骜不驯的骏马乖乖低首,慢步走向场中。

    还是与谢锦安那双俊目对上,如见潋滟动人的桃花潭水,才让顾菀回过神来,抿着唇回以一笑。

    谢锦安对着顾菀单眨了眨眼,很有几分抛媚眼的意味。

    叫武王在后头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瞧得怨怒横生,显而易见是想起了自己被拒绝的绝佳婚事。

    四皇子单骑了一匹矮马,乖乖地坠在最后头,腰间的荷包有些鼓鼓囊囊的。

    皇上瞧着骑马而来的三个儿子,从面上来看都没出什么大差错,淡淡的面色也就和缓许多。

    他想起武王的那一番话,再看看底下乌泱泱的众臣与女眷,高声说道:“不过是为春狩助兴,顺便让朕看看你们的骑射如何,竭尽全力自是最好,要是发挥不佳,朕亦能理解。”

    这主要是为着皇家颜面着想,也有几分为谢锦安和四皇子临时找补的缘由:毕竟人是他突然开口说要来助兴的,事前没个准备,他要来兜个底才好。再剩下的那么一点儿原因,就是如今定了谢锦安的那一点偏心。

    然而落在武王耳朵里,满心满眼都觉得皇上是在故意驳回他的话头,要来抬举谢锦安。

    当下眼睛就因恼怒暗红了一圈,看着像是深林里要吃人的熊,直勾勾望着谢锦安。

    谢锦安对武王不怀好意的目光恍若未觉,只盯着远方,对四皇子侧首道:“四弟,放鹿了。”

    春狩场所三年来一回,是必须要进行人工维护的。

    ——皇上不来春狩的三年间,为显示自身仁德,允准春狩周边居住的的猎户进山打猎。

    那自然,为着保证春狩的顺利进行,京郊行宫对于狩猎必备的鹿、兔、鸽子等都有进行大量的养殖繁衍,免得到时候皇上春狩得不尽兴,怪罪下来。

    四皇子认真点了点头,自己驾着小矮马到了旁边去。

    谢锦安方才回首去看武王,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眼底流露一丝挑衅:“大皇兄,我先行一步。”

    说罢,他长腿轻夹马肚,手中缰绳一动,就驾着马儿往远处树林前一头格外健硕的公鹿那儿行去,背影轻巧,一眨眼的功夫,就让马儿如燕子一般从外围悄无声息地绕到正在吃草的公鹿身侧,一手已然轻轻取下背在背上的弓箭,做蓄势待发之状。

    武王几乎来不及反应,骤然惊愕地盯着谢锦安谢锦安远去的背影。

    等到谢锦安从箭筒中取箭时,他才回过神来。

    面上一阵控制不住的扭曲,武王下意识地将马鞭高高扬起,狠狠地一下抽在马上,让马儿发出一阵嘶鸣,猛然抬起蹄子往公鹿的方向疾奔而去。

    公鹿听见这样大的响动,受惊跳开原来的位置,警醒地竖起耳朵,一边朝着武王的方向警惕看去,一边迈出鹿蹄,眼瞅着就要奔逃进身后树影茂密的树林。

    谢锦安立刻动作,让马儿又快又静地小跑起来,沿着外围继续靠近公鹿,手将缰绳放开,颀直的脊背挺起,双手呈拉弓状,弓箭的箭头尖端,一直不错地紧盯着公鹿的方向。

    武王看得分明:谢锦安这副模样,应当是在骑射上下了大力气的,所以才半年的时间就有这样精进的骑射功夫。要是无人干扰,下一瞬谢锦安就能成功射中那公鹿。

    那自己,在父皇眼中,就成为落后无能的那个人了。

    他性子本身就冲动,兼之自监国来受到各路追捧,那股子要强争胜、绝不容许旁人胜过自己的自傲心已然膨胀许多。

    见谢锦安动作干劲利落,眼见就要胜过自己,武王当下就忘记了方才皇上说的话,直接扬起马鞭,再次用疼痛促使马儿狂奔而去。

    目标却不是那一只即将要奔逃的公鹿,而是谢锦安的方向。

    众目睽睽之下,即使众人距离较远,武王此举也没有那等想要借机重伤谢锦安的意思,而是想要以此逼着谢锦安将手中的弓箭放下,自己再寻机会做

    ……自然,要是谢锦安自己受了惊吓,从马上跌下来,和靖北王世子一样,躺在床上下不来身子,这才好呢。

    京郊行宫所驯养的,都是一等一的骏马。

    武王所骑的那一匹骏马,更是以健壮与速度着称,此时有了痛感加持,几乎一眨眼,就冲到了谢锦安那匹小跑着的白马面前。

    有同类气势汹汹地冲撞而来,白马的注意力得到分离,有些迟疑地想转过头去,望一望这个素日和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家伙。

    谢锦安在白马转头前,银靴一动,轻轻撞在马肚之上。

    受到良好训练的白马立刻重新凝聚注意力,继续往已经转身向密林奔逃的公鹿静声小跑而去。

    与此同时,谢锦安将目光从公鹿身上挪开了一瞬,与脸红脖子粗的武王对视了一样。

    一双极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似笑非笑。

    恰林间有斑驳的日光映照入眼,巧妙地掩过谢锦安眼中的冷意。

    于是在武王的眼中,那抹笑意就成了含有少年意气的挑衅。

    自是愈加怒火攻心,手中下意识地扬起马鞭,准备

    马鞭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从高处落下,带出呼呼的风声。

    风声中,有男子清和浅淡的嗓音传来,显得有些飘渺似虚:“皇兄可要当心,戕害手足的罪名,哪怕是太子都是当不起的。”

    “太子”二字似一道惊雷响在武王的耳畔,叫武王手中紧握的马鞭骤然失了力气。

    ……是了,是他莫名冲动了,竟忘了父皇在后头。

    如今他直愣愣地冲向谢锦安,父皇与诸臣可都是看在眼睛里头的。朝中不乏如同长舌妇一样的御史,仗着有父皇撑腰,能忽视他的拉拢,再对着他的一举一动指指点点,夸大出一个罪名汇报给父皇,叫父皇无端起疑心,对他失望有加。

    就在武王犹豫的一瞬间,谢锦安将目光重新凝在几乎只有一个背影的公鹿上。

    这回没了外力的打扰,任凭武王的马匹仍然冲向于他,浓密的长睫轻轻一眨,眼中流淌出格外沉静而又凛然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杀气,在箭心瞄准公鹿颈脖的那一刹那,修长的指用力拉开弓箭,那铁箭就像是一道银光,只消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然没入公鹿的颈脖之中。

    密林中响起公鹿倒下的嚎叫,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更有一众鸟儿扑棱着翅膀骤然飞起的声响。

    此时武王的马距离谢锦安不过三步距离。

    谢锦安丝毫不见慌张,甚至将缰绳拉住,阻了白马下意识要奔走的动作,微微扬起下颌,一双桃花眼淡然地盯着武王。

    对上谢锦安的双眼,武王心中莫名一颤,旋即回过神来,不及细想,到底不想冒着残害手足的风险,更不敢就这样放任马儿撞向肃王,便扔下马鞭,急慌慌地死命拉住缰绳。

    棕色的骏马在距离谢锦安一步时被硬生生拉住,两蹄腾空,整个马身几乎都要仰倒过去,竖立在半空中。

    便在这个空挡,谢锦安收起弓箭,俯身拉绳,驾着白马从棕马立起的空档中,如流星一般滑过,眨眼就到了倒下的公鹿旁边。

    他却并未停下,反而从手边的枝桠上摘下一片嫩绿的叶,头都未回地往武王的方向扔去。

    嫩叶舒直着身姿,如镖一样发出“唰”一声。

    武王正在紧紧扯着棕马的缰绳——要让吃痛狂奔的马儿猛然停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用足了力气,憋红了脸,掌心传来被缰绳勒住的粗糙痛感,心中在被参奏的担忧中,有了几分后悔。

    正懊恼着,就觉得一道极快的绿色影子从自己眼前闪过,随之而来的是左手手腕上传来突如其来的痛感。

    是那种被锋利物品蹭剐过的疼痛,乍然不显,下一瞬就像海浪翻涌,痛感直冲人心。

    激得武王无意识地将左手放开。

    棕马颈脖上传来的巨大拉力立刻就减少不少。

    少了控制、又正吃痛的棕马,立时顺着自己的本心,将前蹄从半。空中落下,往前继续狂奔了十余步才自行停下。

    武王一时间手腕吃痛,一只手难以拉住缰绳,只能随着棕马的动作在马上有些狼狈地颠簸。

    更是在棕马猛然停下时一时没有准备,半个肩膀狠狠撞过一颗树身,从马上半跌落下来,只靠着右手拽住马鞍,才没有像刚学会骑马的新手那样,从马上直接摔到地上,惹人耻笑。

    小时子与武王的贴身小厮是一直紧紧跟在后头的。

    不过小时子要比武王的机灵许多,见谢锦安射中鹿,立刻用最高的嗓音欢喜喊道:“肃王殿下成功狩到鹿了!”

    又见武王从马上半跌落下来,小时子就帮着武王的小厮惊慌道:“武王殿下从马上摔下来了!”

    于武王而言,刚才发生的许多事情,在皇上和顾菀这样遥遥坐在后面的人里,其实不过就是几瞬的时间。

    他们看见,在肃王先行选定了目标离开之后,武王看着动作敏捷如流水,一气呵成就要射中鹿的肃王,竟是两次三番选择上前阻扰肃王,让其不能顺利射鹿。最后,武王的马竟是有了失控的感觉,直愣愣朝着肃王而去。

    幸而肃王临危不惧,先是将要逃走的鹿成功射倒,然后趁着武王尝试把控马儿的时机,顺利脱困。

    只是武王很有些骑术不精的模样,竟是直接从马上半跌落了下来。

    看到这儿,皇上的面色已然是阴沉沉一片:

    他还坐在这儿呢,竟然就敢当面对自己的手足起加害之心!

    要是给了武王太子之位,岂不是无法无天,连他这个父皇都不放在心上?!

    再看看下去搀扶武王的谢锦安,皇上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他的决定是对的,肃王才是如今最为合适的人选。

    等到春狩结束,就可以着手布置了。

    他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大半朝臣正打着腹稿要夸武王呢,岂料是肃王

    此刻瞧着高处不作声的皇上,朝臣们立刻就把话语中的主体一变,开始夸起谢锦安来。

    德妃的母家近日由武王提拔了一位二品文华殿大学士上来,此时亦站起身:“皇上,肃王认真练习骑射不过半年,就如此英勇,当真是天赋奇佳……只是臣心中有疑,武王座下的骏马刚才似有失控,恐有问题……”

    这话语中自是暗指有人要故意让武王丢脸。

    “爱卿所言甚是,肃王头一个成功狩鹿,朕自当重重有赏!”皇上的目光漫过那位大学士,只言谢锦安之事,容色从阴沉变为和缓。

    他微微一顿,并没有忽略大学士的话,而是对鲁国公道:“鲁卿回头记得好好查查礼部,看是否有人做手脚。”

    那位大学士闻此面色忽然一白:武王建国以来,在礼部也是花了大力气的,安排了不少人,为的就是方便掌握各类祭礼宴席的安排,顺便每回要用礼部,能多得一些银钱。鲁国公素来铁面无私,若要查礼部……

    德妃见武王险些摔落,心急如焚地站起身子,伸头望去。

    闻见皇上夸奖肃王,又说要查武王把持下的礼部,当下面色就苍白了许多,竟是装也不装,回头直接剜了含笑的顾菀一眼。

    顾菀只作没有看到,眼神望向另一个方向,露出惊讶之色。

    德妃正欲发作,就看到顾菀身后的妃嫔、女眷,都露出一个相同的神色,望着同一个方向。

    她眉心一跳,还未曾转身,就听见有小太监的欢呼:“四皇子狩鹿成功!”

    一回头,就瞧见四皇子连矮马都没骑,小跑着往这边来,怀中抱了一个小鹿崽,似是腿上中了箭,但已经被取下简单包扎了一番,瞧着还是用自己的衣袖代替绷带的。

    见四皇子这么小就已然成功——虽说是小鹿崽,也没射死,但当初说的是狩鹿嘛,只要狩到就行,皇上的面色算是彻底缓和了过来,另行夸奖了四皇子一番,也赐下了赏赐,看得洛昭仪热泪盈眶。

    四皇子明显也很高兴,向皇上行礼后就朝着洛昭仪跑去,腰间空荡荡的荷包一晃一晃的。

    与此同时,武王听闻自己成了三位皇子中落到最后的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被谢锦安扶起后甚至有几分怔愣。

    谢锦安思索一瞬,借着尚在搀扶、四周没有旁人的机会,在武王的脑后轻轻一点,让其昏睡过去。

    随后小时子与武王的小厮狂奔而来,谢锦安便顺手将武王交托给了那小厮,随口道:“武王似是晕了过去,记得找太医。”

    小时子倒是浑然不顾这些,乐滋滋地给谢锦安道了喜,又连忙吆喝大力太监们来将这头健硕的公鹿抬走,拉到皇上面前去展示。

    谢锦安重新骑上骏马跟在后头,不动声色地回首望了一眼。

    片刻后,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匹白色骏马上的时候,密林中惊羽的身影无声出现,将钉在某一树身上的绿叶取下,再用手一抹,遮住了那一道刻痕。

    因心中坐下了决定,要给谢锦安铺路的缘故,皇上在谢锦安从密林回来后格外奖赏了一番。

    甚至说道:“朕记得朕帮着先皇管理吏部的时候,也狩过这样大的公鹿,不过算算年纪,肃王应当是比朕更加有出息。”

    这话可大有深意,叫依附着武王的众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鲁国公、安乐伯与吏部尚书应和似地赞了谢锦安两句。

    瞧着是场面话,却足以令人心微微动摇。

    ……主要是此时肃王芝兰玉树一样站着回话,神色含笑谦和,与之对比起来,被太监用担架抬走的武王就显得那样不靠谱兼妄自尊大起来。

    夸完了谢锦安,皇上便大手一挥,宣布今日的春狩活动开始,并道:

    “以今日为开端,十日后结束,狩猎最多者,即可获得奖赏。”

    “自然,为着往后猎户百姓生活着想,朕已经让礼部拟定一个数额,若有人提前达到,就算头筹。”

    皇上话音刚落,众人就行动起来。

    男子除了老臣,几乎都带着一点激动的神色去马厩选马。女眷有大半也在

    “德妃娘娘,您神色有些不好,可要去太医那儿看一看,顺便去瞧瞧武王殿下。”顾菀听着身后人群稀稀疏疏地站起身,一双明眸投向容色惨白难看的德妃,温温柔柔道了这一句。

    随后站起身子,对琥珀道:“幸而德妃娘娘提前提醒了咱们,准备了纱布药物,当真是未雨绸缪——记得快取过来送给武王殿下。”

    德妃既然当初如此“关怀”谢锦安,顾菀素来知恩图报,见武王昏迷过去,自当是和和婉婉地关心回去。

    见德妃眼中浮现恨色,顾菀细眉弯弯,甩袖离开。

    对待德妃这样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其有火发不出,然后自身越动弹越出错。

    不过,现在顾菀可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德妃身上。

    谢锦安正骑着骏马信步而来,俊面含笑,一身红衣银靴,当真是英隽潇洒地令人挪不开眼。

    “阿菀快上来,我先带着你四处走一走。”他对顾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德妃见此冷哼一声,拾裙匆匆离开,往太医所在的帐篷走去。

    顾菀拉住谢锦安的手,轻盈上了马,陷入一片安神好闻的焚香木气息中。

    轻轻倚在熟悉的怀抱之中,顾菀只觉得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对谢锦安轻哼道:“今儿武王也太冲动了些,倒是出乎意料。”

    “他越冲动,对咱们越有利。”谢锦安眼底流淌过狡黠的光亮:“今晨早膳时,厨房做的羹汤格外美味,引得武王多喝了两碗。”

    不必多说,顾菀已经是了然一笑,转而问:“四皇子是不是由你指了指?”

    “四皇弟天性纯然,洛昭仪又从不是那等拜高踩低之人,无妨帮一下。”谢锦安低低道了一句。

    京郊行宫饲养鹿群,自然有那种刚出生的小鹿崽。

    因为从小接触宫人,只要一点食物引诱,就会乖乖地停下脚步,低头吃食,从而给四皇子造成机会。

    随后他扬起头,遥望着草丛地尽头的密林,抬手轻轻拢了拢顾菀在风中跳舞的碎发,俯身在顾菀耳边说道:“今日这一遭,武王定然是气愤非常,觉得是奇耻大辱,对于已经议定的谋反之事,不会再有分毫动摇。”

    “现在武王所要等待的,是春狩中的机会。”

    “我已经派人探查过,京郊行宫外被武王的六千私兵围住。武王亦借口保护皇上,将手中暂时掌有的靖北军调了三千,在武王私兵的包围之中。”

    这是防着靖北军不愿谋反,到时候用私兵强逼着跟随的想法。

    “靖北军对上武王的私兵,胜算几何?”顾菀不免有些担心。

    谢锦安侧首亲了亲顾菀的颊,口吻含笑:“叶世子告诉我,以一敌三,不成问题。”

    “我打算两日后,给武王一个机会。”

    “我到时候或许走得匆忙,会留一件礼物给阿菀,阿菀记得看看喜不喜欢。”

    清和如溪的嗓音渐渐飘散在风中。

    在外人眼睛里头,他们不过是一对新婚的夫妻,正趁着春狩好时节,在享受共骑一马的甜蜜时光。

    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他们的。

    当日下午,武王从昏迷中醒来。

    等皇上原谅后,还特意向谢锦安道了歉,如此之后,才重新骑马投入春狩之中。

    后又因每日的狩猎数量都取得头筹而获得瞩目。

    相比之下,在

    皇上则是呆在自己的寝宫中处理朝政,除了鲁国公外几乎无人见过。

    京郊行宫便如此融洽地度过了三日的春狩。

    到了

    此事叫皇上皱了眉头。

    在他心里头,皇后失德善妒、处事不公,兼之李丞相与李家已然倒台,正准备着秋后算账,废皇后与废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现在,皇后仍旧是一国之母,且重病垂危,他身为皇上,若是对此毫不关心,恐怕传出去,臣民会议论纷纷,担心国君不仁。

    春狩他自然是不能离开的,最好的法子就是派遣一位够分量的宗亲,将太医带回去。

    但今年春狩,所来的宗亲并不算多,其中大多算起血脉已然属于偏远旁支。

    论血统,论爵位,都不是很有资格。

    就在皇上兀自苦恼的时候,谢锦安为午睡的顾菀掖了掖被角,又小心关上大开的窗棂,留下一精致的小盒,便离开居所,前去谒见皇上。

    半个时辰后,皇上下令,命肃王带着太医院院令在内的三位老成太医,速速回宫为皇后救治。

    除此之外,皇上还亲笔御书了一封书信,交由皇后。

    至于内容,据皇上金口所说,是宽慰安抚皇后之语。

    酉时三刻,天色微暗。

    在京郊行宫最大的宫殿之中,春狩的

    因着女眷当中,大多一品诰命夫人年事已高,留在京城;后宫高位妃嫔只来了德妃与洛昭仪,且洛昭仪要照顾突然发烧的四皇子,请假未来,故而此时顾菀坐了皇上左手边

    没有了冕旒的遮挡,顾菀坐在近前,便观察到皇上的脸上有几分被脂粉画过妆的痕迹,瞧着面色十分正常,然而仔细看过去,脸色的苍白与神色上的极端疲惫是遮掩不住的。

    有不少大臣进来请安后,好生请求皇上顾好自己身子,务必不要熬夜批改政务,这才入席就坐。

    在

    锦安同她说过,皇上可不是旁人以为的勤于政务,而是困于年轻时心狠手辣做出的孽事罢了。

    支撑到四月中旬,已然是极限。

    这也是锦安与她选择推进武王谋反之心的缘故。

    德妃今日的是精心打扮过的。

    相较于春狩

    惟眼底有隐隐的兴奋与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