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姜先生听到了动静，知道是姜厌晚醒过来了，他放下茶杯，紧跟着佣人走上了楼。
房间的门是敞开着的，姜先生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碗和打湿的地毯，他皱了下眉，“还不赶紧将地毯换了。”
佣人们应是，正要有动作，姜厌晚直接拿起柜子上的台灯砸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佣人额头被砸破，流了好多血，却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姜厌晚冷声叫道，“都滚出去！”
佣人们不敢动，看向姜先生。
姜先生沉沉的眼眸从姜厌晚的脖颈上掠过，红疹已经淡了下去……他轻咳一声，“都下去吧。”
得到许可，佣人们连忙退了出去，个个都心有余悸。
看着被砸了满脸血的那人，她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其实严格来说，姜厌晚并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子，这个不难伺候指的是她不犯病的时候，她很安静，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
和她接触最多的人是欧阳。
至于其他佣人，大多数时间都是自由的。
但，这仅仅存在于姜厌晚正常的状态下。
姜先生和欧阳也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门，留姜厌晚一个人在里面发泄情绪。
姜先生看向欧阳，“晚晚的身体怎么样了？”
欧阳恭恭敬敬道，“请您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了，姜小姐的身体并无大碍。”
姜先生嗯了一声。
他看着欧阳，笑得如沐春风，“以免晚晚会再次出现这种意外情况，欧阳神医这段时间就在姜家住下吧。”
欧阳背后发凉。
这哪里是担心姜厌晚的身体，是在防止他出去泄密！
纵然有诸多不满，欧阳也不敢挂脸，反而陪笑道，“这是自然。”
他本来还在纠结是否要将姜厌晚梦呓的事说出来，但看到姜先生这般态度，欧阳干脆闭了嘴。
他总归不受姜先生信任，也不是姜先生的家臣，做好本职工作就是了，没必要徒增事端。
所以，全当作没有听见。
姜先生并不知道欧阳的想法，他向来喜欢听话的人，对欧阳的态度感到很满意。
“很好，那晚晚便麻烦你照顾了。”姜先生这一次倒没有笑里藏刀，语气都温和了下来。
欧阳也跟着笑起来。
姜先生交代完欧阳，又看了一眼受伤的那个佣人，吩咐了一句，“让人给她包扎一下。”
这非是他心善，只是到了这个时间，再多处理几个佣人，就得又换一批新的来，这期间，要是让别家的眼睛混进来就麻烦了，所以姜先生按耐住了想要处置佣人的心思。
他这个人做事向来都滴水不漏，这种错误他不会去犯。
“谢谢姜先生。”受伤的佣人赶忙说道，表情充满了感激。
姜先生看在眼里，仅仅点了下头，又警告她们要更细心地照顾姜厌晚，随后，他才带着随从一起离开。
而房间里，姜厌晚并没有像姜先生以为的那样又在发疯。
姜厌晚是不自由的。
她曾经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着，直到差不多十年前，她发现了被藏起来的针孔摄像头。
她因此发疯抓狂，闹得不可开交。
因为那时的姜厌晚性格愈发偏执而阴郁，姜先生害怕刺激到她，只能当着姜厌晚的面，撤掉了全部的监控。
所以，姜先生并不知道，从关上门以后，他以为是效果极好的隔音墙才让他没有听到姜厌晚的动静，其实是姜厌晚在他们离开后就恢复了正常。
此时，姜厌晚正坐在地上，拿着画笔在纸上修修改改，很快，那一根多余的线条在姜厌晚的涂改下，成功变成了锦上添花的一笔。
她笑了，那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绽放出动人的笑容。
柔美而凄凉。
“姐姐——”
低喃着，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那双灰白的眼睛空洞而麻木，只有微微泛红的眼尾，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姜厌晚其实一直感觉很奇怪。
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学过绘画，但偏偏在遇到谢枕以后，她产生了疯狂地想要将这个人画下来的冲动。
就像是艺术家遇到了自己的缪斯，让她充满了灵感。
于是她让佣人拿来了绘画工具，很奇怪，在她第一次拿起画笔时，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她一心只想着谢枕，从来没有细想过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在所有人的赞叹声中，她只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
直到现在——
姜厌晚终于记起来。
从来都不是什么天赋，是她幼时和姐姐在一起时，她们被限制在一个房间里，没有任何通讯用品，也不能上网，只剩下画画和看书来打发时间。
她的画技，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练出来的。
姐姐比她聪明，认识的字比她多，大多数时候，她坐在地上画画，姐姐就坐在身边念故事书给她听，她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慢慢长大。
这也是为什么，长大后的姜厌晚享受一个人的时间时，只喜欢看书和作画。
这是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执念。
后来，她亲眼看着姐姐死去，她被强行融入了另一半基因，她迷茫，崩溃又痛苦，于是，她终于在又一次的昏迷中，自我封锁了这段记忆。
自此，她成为了姜厌晚，成为了姜家唯一的大小姐。
没有人再记得姐姐。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昏迷，连姜厌晚自己都忘记了。
她抱着双膝，将头埋在了膝盖上，自然下垂的长发落在地上，发尖上沾染了少许颜料，她似乎在笑，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她再抬起头，颜料染在了衣服上，她毫不在意，看着画纸上的谢枕，轻轻地呢喃着。
“我才不要做棋子……阿枕，你会帮我的吧。”
姜先生是没有人性的。
他将自己的孩子当作试验品，棋子，唯独没有将她们当作人来看。
姜厌晚偏不想要他如愿。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想到被遗忘的姐姐，第一次，她的心中生出了悲痛的感觉。
“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