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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反复之人

    殿外,夜色正浓。

    姜檀走在前面,身后,孙太医亦步亦趋。

    两个一路沉默,直到出了宫门,姜檀才开口:“半夜出城,你不怕惹人疑心?”

    “别人的疑心,殿下自会化解。对么?”她说。

    “我一路仓促赶来,只有一匹坐骑。”他又说。

    “我有马车。”她也说。

    准备还真周到。姜檀哼了声,还没等说话,转角忽走出个人,是迦陵。

    “喂!里面怎么样?”迦陵问。

    这个混蛋姜檀!不要命一般地赶路,几乎将她甩开。

    哼!

    他就是想甩开她吧?没那么容易!鬼方氏的大计划,岂容一个小子破坏?!

    “没事。”姜檀不看她,连停也没停。

    “你又去哪儿?”迦陵追上问。混帐小子,敢给她脸色?!

    为了一个快死的人,往死里赶路不说,如今才来一会儿,就又跑出去,还跟着个老头子,他这是干什么?

    姜檀不理她。

    一旁,那个老头子回答了:“圣上龙体违和。三殿下说,王府中有珍药,老臣随殿下去取。”

    “你是太医?”迦陵问。

    “是,是。”老头子看着她,讨好地问,“姑娘是三殿下的……朋友?”

    朋友?

    这词儿用得不错。迦陵一笑:“是啊。”

    “三殿下来得匆忙,不曾备车。老臣备有马车,姑娘是否……同去?”老头子又问,语气更讨好了。

    “好。”

    “你不能去。”姜檀忽然开口。

    迦陵一怔,挑眉问:“我不能去?三殿下,那我该去哪儿?”

    “你在这里等。”

    在皇宫外等?干等?除非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迦陵气得咬牙,冷笑:“三殿下,我一人留在这里,你放心么?”

    姜檀不由一顿。

    他几乎忘了,之前她也曾扬言,要对皇兄下手。

    这真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一个不慎,只会伤及皇兄。但如果她也去,局面岂不更复杂?

    他寻思间,不觉放缓了脚步。

    “三殿下,何苦阻拦?”孙太医开口了,劝道,“老臣的马车不小,坐得下。这位姑娘同去,也一样坐得下。”

    片刻的安静。

    三人之间,暗潮汹涌。两个心知肚明,一个蒙在鼓中。

    姜檀忽然一笑:“随你们。”

    马车在前面。

    赶车的是个少年,见他们来了,忙跳下车施礼。

    “三殿下请。”孙太医说。

    姜檀先上了车。

    后面,迦陵也正上去。她一只脚已踏上车,不料,一旁的孙太医十分殷勤,伸手去扶:“姑娘当心。”

    一只老手伸过来。

    迦陵不由厌恶,一挥手,挡开那只手。

    一只老手一只嫩手,两只手交错的刹那,老手忽出手如电,转瞬间,已拂过数个大穴。

    迦陵只觉一麻,手腕已僵住,还不及反应,身子也僵住了。

    扑通!

    她跌入车内,人事不省。

    车内,姜檀一哂。

    好快的下手!

    “失礼了。”楚卿也上了车,对他说。她点倒迦陵,却向他示歉。

    “无妨。”姜檀笑笑,满不在乎,“任由姑娘处置,我没意见。”

    “三殿下,你倒很大方。”楚卿也笑了,眨眼道,“看来,三殿下在背叛盟友上,一向很大方。”

    “盟友?”

    “难道不是?”她看了下迦陵,说,“这姑娘对三殿下,全不讲究礼节,想必是鬼方氏人。而鬼方氏一族,岂非殿下的盟友?”

    “是盟友,但是曾经的盟友。”姜檀看着她,似笑非笑,“而如今,我似乎又与姑娘是盟友了。”

    他轻描淡写,对自己的反复无常,根本毫不在意。

    楚卿不由一哂。

    这个人,看似朝秦暮楚,全无立场可言。但正因如此,他才总立于不败之地,不论发生什么变化,他都可以应对自如。

    这正是最利己的立场。

    如此的一个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马车辘辘。

    轻微的摇晃中,他们直奔城门。

    “姑娘,我们这就出城?不去接佚王么?还是说,他在城外等我们?”姜檀问。

    楚卿没说话。

    车外,赶车的少年忽然开口:“平王殿下,久违了。”

    那是宇文初的声音。

    姜檀失笑。

    “佚王殿下久违。我还正惊叹,这车赶得如此稳,原有高人坐镇。劳动佚王殿下驾车,实在令我惶恐。万没想到,殿下还赶了一手好车。”他连讽带损,却笑得温雅。

    “得平王殿下一赞,三生有幸。”外面,宇文初也在笑,“士为知己者死。死且不难,何况赶车乎?”

    二人谈笑晏晏,全不似生死之敌,倒像两个好友。

    对此,楚卿充耳不闻。

    这两个人,一个伪装成性,一个反复无常。天下人的脸皮加起来,怕也厚不过他俩。也许,脸皮对他们而言,都是多余的了。

    马车出城门,溶入了黑夜。

    边关。

    张羽近来很不安。

    三皇子走得急,什么都没说清。只让他们坚守天关,千万不可有失。

    当时,三皇子很严肃,好像这关口的一仗,还没结束一样。

    可分明已结束了。

    他们胜了,卫军败了。该杀的杀了,该抓的抓了,这还不叫结束?但三皇子的样子,真的不像打了胜仗。

    张羽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头。

    偏巧在这个当口,新主忽又垂危,也不知现今如何。

    他挠挠头,叹气。

    似乎所有的不安定,全都凑到了一起,让人无法不忐忑。

    “张将军!大帅回来了!”这时,一个守军来报。

    “大帅?”他忙起身,急问,“三皇子来了?”

    “是。”

    “现在哪儿?”

    “已入了关口,马上就到。”

    张羽大意外。

    三皇子回来了,这么快?!

    照这个时间看,三皇子的往返路上,都是昼夜兼程。即便如此,也只堪堪到达皇宫,全没工夫逗留。

    这样快的往返,好是不好?

    他立刻出迎。

    城楼下,一辆马车驰入。姜檀走下车,身后还跟个人,一个穿公服的老头。

    “三殿下。”张羽行礼。心中却想,那老头是谁?

    姜檀看看他,问:“张将军,卫军都还在么?”

    “都在。”

    “带过来。”

    张羽一愣:“全部?”

    “全部。”

    “三殿下,不知是要……”

    “你不必多问。”姜檀一挥手,打断他,“马上去,将人全部带来。”

    “……是。”

    张羽应一声,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三殿下的身侧,又多了一个人。除了刚才的老头,又多了个少年——那个赶车的少年。

    这三人站在一起,简直太奇怪。

    片刻,张羽返回,带来了卫军。

    楚卿不由一惊,宇文初也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都觉心酸。

    人……太少了!

    留守的卫军本就少,如今更少了,几乎不剩一半。不消说,另一半已经战死,在这无情的寒冬中,魂断异国,埋骨荒山。

    这实在太让人难受。

    姜檀回过头,看了他俩一眼。

    “三殿下,如何处置卫人?”张羽问。依他的推测,三殿下动了怒,大概要处决敌人。

    “放人。”姜檀说。

    张羽愣了,半天才说一句:“……放了卫人?全部……都放了?”

    姜檀点点头。

    “这可使不得!”张羽有些急,大声道,“三殿下,卫人放不得!卫人犯我边关,杀我将士!又假意会盟,害了先皇!如今拿下他们,正该血祭天关!如果轻易放了,我国威严何存!三殿下,这绝对使不得!”

    他很激动。

    姜檀看着他,却很平静。

    张羽一口气说完,仍在激动。可惜,他没得到同等的回应。三殿下一言不发,冷静得像冰。

    于是,他的激动也渐渐平了。

    短暂的静。

    “张将军,你是否忘了件事?”姜檀这才开口,看着他问,“这一次,我率大军复关,是以什么身份?”

    “三军主帅,假黄钺。”

    “假黄钺,可有军中专权?”

    “有。”

    “很好,你很明白。”姜檀点头,淡淡道,“那么你也该明白,我的话是命令。也许我不严厉,但命令就是命令,绝不是问你看法,更不是与你商量。”

    张羽不由一凛。

    三殿下说着话,语气淡淡,看着他,目光淡淡。可不知为什么,这莫名让他发寒。

    他低下头:“是,末将明白。”

    “开城门,放人。”

    “是。”张羽立刻去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

    天关的大门再次开启。

    卫军出了关口。

    在他们身后,姜檀带一队郢军,远远押送。郢人押着卫人,直到郢卫边界。

    张羽默默跟随。

    让他不明白的是,那一老一少为何也跟着。但是,他并没有问。

    因为他忽然发觉,这位三殿下很不寻常,在这位殿下面前,他已不敢再造次了。

    界石伫立着。

    这是两国边界,一步郢土,一步卫土。

    姜檀一挥手。

    郢军停了。姜檀却没停,他依旧坐那辆马车,缓缓向前。车上还有那老头,赶车的还是那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

    张羽已停下,远远盯着那马车。

    卫军越过了界石,进入卫土。再往前,马车也会越界,三殿下会入卫,这可不太好。

    张羽有点担心。

    这时,马车停了,停在界石旁。

    姜檀走下车,老头走下车,连赶车的少年也下车。

    界石以西,郢军在远远观望。界石以东,卫军在远远观望。无数的目光,都停在三人身上。

    界石边,三人鼎立。

    这三个全然不同的人,就这样比肩而立。在他们之间,竟有一股相同的气势,似乎独成一片天地。

    他们正谈话。

    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郢军听不见,卫军也听不见。

    “解药呢?”姜檀在问。

    楚卿一笑,递出个小瓶。

    姜檀立刻接了。他不看小瓶,却看着她:“姑娘,如果你不守承诺,应该知道后果。”

    “三殿下放心,这药不是假的。”她失笑,也看着他,“对我,殿下大可放心。但对殿下,我却不大放心,所以留了后手,还望殿下体谅。”

    姜檀一挑眉。

    后手?解药既已交出,她还有什么后手?

    “请姑娘明示。”他说。

    “不敢。只要殿下不记仇,从此安于郢土,休去别处生事。那么,郢主非但无恙,还会春秋绵长。”她微笑。

    姜檀这个人,绝非易于之辈。

    她有郢主作筹码,他才不得不让步。一旦没了筹码,以他的行事手段,怕会立刻报复。报复卫国,报复宇文初。

    这绝对不行。

    如今她复国在即,要借卫国之力,不容有人干扰。她必须留个后手,牵制住姜檀,让他不敢妄动。

    现在,只看他是否受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