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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痛快一哭

    见柳无恙再无屁话,宋卿月乐得清闲,闷头赶车。

    她这车把式还是在娘家学的。

    未嫁时,家中香货生意兴旺,时时需要远行它乡进香材、送香货。

    她是家中独女,爹娘打小将她当男儿养,一心想她继承家业,便任她随货队东奔西走。

    赶车便是那时跟家中伙计学的。

    不知不觉日已偏西。

    她往前望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索性赶一通宿夜车,能早一日到一京,她便能早一日拿回钱袋。

    偏柳无恙一掀帘子,似忍她许久般不忿。

    “马也是有血有肉的。你这么使唤它,只怕不出三日不是被你累死,就是热死。”

    宋卿月闻言,立时加了一鞭,“驾!”

    “你这女人心怎么地这么狠毒?”

    柳无恙恼火道:“无怪乎你那夫君不喜你!”

    “吁……”

    宋卿月被说得顿时红了眼,猛一勒缰绳将马勒停。

    柳无恙再次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她身后,磕得额头生疼。

    他手捂着额头霍地抬头,正欲斥她,却见宋卿月目光空洞。

    她声音轻飘飘地问:“我长得可好看?”

    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柳无恙一愣。

    她一屈膝站于车头,垂睫看着怔怔的柳无恙,“你再看看我这身形,可算玲珑有致?”

    被她话头牵引,柳无恙目光无意识地漫过她全身。

    宋卿月高站在车头上,背后满是落霞。

    金色光影里,她娇纤的身形纤秾得度,窈窕曼妙……

    柳无恙脸微微红了一红,无措地咽了口唾沫,仰眸喃声:“你、你是什么意思?”

    宋卿月红了眼道:“晏元良的官,是我家出钱捐的。日常开销是我家接济的。成亲五年未碰过我一指,却于外养着别人……”

    她声音难抑颤抖。

    “我爹死因成疑、我娘丧期未足一月他就哄我变卖家产,只要拿到钱就要休我……”

    柳无恙朗目缓缓瞪大,良久后轻声:“你那血书上……写得都是真的?”

    宋卿月居高临下睇他,高声质问:“你说,我怎么就狠心了?哪一点就毒了?我没杀了他都算好的!”

    柳无恙有点懵,这女人说了半天绕话,原来就是为了驳斥他。

    宋卿月瞪着他,瞪着瞪着,大杏眸就红了,就涌满了泪。

    不想当这花子的面痛哭失声,她跳下马车,冲出官道,直向道旁荒地边的小溪奔去。

    扑跪在溪畔,连掬了几捧微凉的溪水扑到脸上,却依旧没抑住伤心。

    索性跪坐在岸边,带着满脸水珠,冲着“淙淙”作声的溪流大哭起来。

    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已,却被身后那个讹上她的臭花子说心狠。

    她在这世间没亲人了,再也没人体谅她的苦楚。

    没人知道,这半月她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像此刻放肆大哭,她还是头一次!

    远远的,官道上。

    柳无恙艰难挪下马车,解了马缰,将马放去饮水。

    又累又饿的高大青騘马狂饮满腹溪水后,在溪边荒地上甩着马尾,急不可待地啃起了草。

    手拄着棍子,柳无恙缓缓?过杂草丛生的荒地,静静立于宋卿月轻颤的身后

    他抬起手伸入怀中,静了须臾,复又放下。

    “对不住!”他轻声。

    宋卿月哭得也差不多了。

    五年未赶过远车,她浑身被颠散了架,又酸又疼。

    没搭理这个臭花子,她懒洋洋倚上身畔一块大石头,红着泪眼冷一睨他,公事公办道:“夜里赶路!”

    柳无恙微一蹙眉,一望那匹在草地上大啃大嚼的马,劝道:“你这般性急,不出三日,这马真就得累死。”

    宋卿月拔了一根草芯在口中嚼,哽咽着冷道:“早一日到上京,我便能早一日拿回钱袋,甩掉你这臭花子。”

    柳无恙一弃手中棍子,艰难蹲下身子,掬水洗脸。

    水声“哗哗”后,他抬起满是水露、耀着金光的脸,淡道:“就这么信我?你就不怕到了上京,我将你杀了将钱吞了?

    宋卿月望着被染得金光烁烁的长溪,“呸”出口中草芯。

    “打也打不过,抢又抢不回,不信又有什么法子?不过,我在上京可是有倚仗的,由不得你捏圆搓扁!”

    “倚仗?何方神圣?”

    她眼神威摄地道:“我有个正儿八经的表哥在太医署当差,你最好老实点儿!”

    早年未嫁时,远在上京、跟随名医学术的表哥时常回来看她,常跟她讲起上京繁华。

    说什么“夜舞鱼龙,火树银花,兴尽不归眠”!

    表哥父母早丧,少年孤苦,还是她爹出钱送表哥去和人的学医。

    明明一个清秀儒雅、性子沉稳的人,偏是个碎嘴子,满身学研气,老爱唠叨管教她,教她不喜。

    只她嫁后,表哥除了托人送回一份厚礼,自此不再归乡。

    至于表哥在太医院当差一事,不过是她说来唬这花子的大话罢了!

    柳无恙轻一弯唇:“太医署……厉害了!”

    他撩起紫菂色袍角,将满脸的水珠拭净,捡起棍子拄着挪到她身子。

    未待艰难靠着她坐下,宋卿月拍拍屁股站起来,转到大石另一侧坐下。

    柳无恙鼻中轻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望着啃草的马,也便陷入了沉默。

    连着一月的精神紧张,昨夜一宿未眠,又赶了一日马车,等马吃饱的过程里,宋卿月竟然偎着石头睡着了。

    久不见她有动静,柳无恙瘸着腿挪过大石。

    静看她入睡的模样,凝滞了呼吸。

    溪中落日熔金,金色波光投于宋卿月,她红晕未褪的脸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长如鸦羽的眼睫偶尔轻闪,若花间采蜜的蝶振了振翅。

    俏挺鹅腻的鼻子微皱着,似乎心情不甚愉悦;巧若花开的唇瓣饱满而红润,时不时轻轻阖动。

    柳无恙于她身边蹲下,低叹:“如花似玉的娘子在榻,五年不动一指,便是不爱,又怎能不起色心,其人只怕……”

    宋卿月忽然含含糊糊地骂,“臭要饭的…臭花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