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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空劳牵挂

    她还想再问,柳无恙一扯她的衣角,低道:“仪仗已看过,走吧,你不能久晒!”

    宋卿月数日未出门,日头正盛,她确实没站多久就眼前泛黑。

    轻一颔首,她一步三回头,随柳无恙回了六合馆。

    只是回来后,她发现柳无恙总时时走神。

    要么枯坐于医馆内,两眼放空,被她一唤就是一个激灵。

    要么吃饭时,夹一箸菜滞于空中,半天都送不到嘴里。

    她还意外听见柳无恙小声问林郞中,她的病还得多少时日才好!

    宋卿月知道,柳无恙心下着急了!

    夜里,柳无恙来给她送药。

    接过碗,她随意地一问:“这几日总见你发呆,可有不开心的事?”

    柳无恙转身,于窗畔的圈椅上疲惫坐下。

    望着院外满地月华,他双眸茫然而空洞,轻声:“倒没什么不开心,我只是……想我娘亲了!”

    她浅抿一口药汤,被药苦到,微微蹙起远山眉。

    从药碗上抬起眼帘,她自若再道:“那,我们可要快些出发?早一日到京,你也能早一日见到你娘!”

    柳无恙目光上移,落向漫天繁星,轻声:“你病未痊愈,哪里走得?”

    宋卿月再浅抿一口药汤,略过这个话题问:“你娘……是个怎样的人?”

    柳无恙回头望了她一眼,微一凛眉,不悦:“我好像说过!”

    宋卿月未被他露出的威压吓到,温温一笑:“就几句话,我哪里了解?”

    柳无恙默了一默,轻启唇瓣:“我好些年没见她了!”

    双臂伏上窗台,他轻轻一叹:“她胆小怕事,一辈子都活得战战兢兢。却是这世上最怕我死的人,也是最疼我的人!”

    于宋卿月看不到的面向里,柳无恙眼底泛起水雾。

    眸中水汽缓缓蓄满后,不过一眨眼,硕大的泪珠滚落于窗棂下浅浅的花丛里。

    望着那个伏身于窗台的宽厚背影,宋卿月轻声再问:“为何没听你提起过你爹?”

    似困乏般,柳无恙大力一揉眼睛,又自然地粗揉了几把脸。

    扭回头,他冲她打了个夸张的哈欠,站起身一伸懒腰,“药你喝了碗先放着。我乏了,回屋睡了!”

    未待宋卿月吱声,他负了手,大步踱出这间屋子。

    宋卿月的脸静滞于药碗上,默然无声。

    柳无恙自觉掩饰得极好,可仅他那一回头……

    宋卿月依旧看清,那双朗如繁星的眸子变得通红,兼泛着泪光。

    翌日清晨,宋卿月正在伙房煎药,忽闻医馆内传来喧闹之声。

    还道是又有人生事,她将灶门处柴火拔远了些,拎起烧火棍冲出伙房,跑过院子闯入前院医馆。

    高扬起烧火棍,一看清馆中情形,她愣住。

    医馆门口站着一堆吹奏手,又是唢呐又是钹的,吹吹打打,闹得热火朝天。

    医馆内,一帮身着青、绿色圆领官服之人说说笑笑,簇围着王通判。

    而王通判双手举着一面锦旗,正递交与林郞中。

    那锦书上书“妙手仁心,福泽苍生”。

    幸好无人看她,她将烧火棍背于身后,快速缩回院子,又回了伙房。

    待王通判带人走后,林郞中喜滋滋拿着锦旗,与柳无恙走入后院。

    宋卿月将端着药盅,立于伙房门口,笑着向林郞中道了声恭喜。

    林郞中向她轻一颔首,眼神一怔,称赞:“今日宋娘子这气色……越发好了!”

    柳无恙望了她一眼,似没看够般,又多看了两眼。

    宋卿月虽还是粗麻男服 ,却不似往常般盘着男子发髻。

    她今日刻意挽了个斜飞的灵蛇髻,眉若远山、杏眸含烟的脸楚楚动人。

    仅这粗略一扮,便透露出几分女儿家娇美姿韵。

    宋卿月微赧一笑:“我能好起来,也是多亏了先生!”

    柳无恙敛稳心神,望她一轻点头,便又与林郞中随走随谈。

    “王通判带那么多同僚来,意下自是想要传扬林先生名气。”

    “我自然晓得,说起来,柳兄才是我的贵人!”

    宋卿月手捧药盅,笑看二人背影。

    回到屋中喝完药,许久之后,她才见柳无恙到院中?晒药材。

    趁着这个空当,她轻脚急行,路过埋头晒药的柳无恙,径直走入医馆,向整理诊方的林郞中躬身一揖。

    见她行礼,林郞中一讶站起身,一扶她道:“宋娘子怎又行此大礼?”

    她望了眼通往后院的门,伸出根手指于唇前,示意林郞中小声。

    落了座后,她从袖中掏出张绢子轻试眼角,“回东阳之前,家中婆母就已病重……昨夜我见柳郎于暗处偷偷抹泪!”

    林郎中轻一眨眼,了然一点头:“宋娘子这是着急离馆?”

    她轻应一声,解释:“柳郞这几日愁眉不展,却从不向我说道。我想求林先生同他说我全愈,如此,他才肯携我启程。”

    林郎中感慨望她,“你二人伉俪情深我乃亲见,要不这样……”

    他起身转至医柜前,惦起脚,长伸着手,于最高处一只柜匣内一阵掏摸。

    待坐回宋卿月面前时,手中多了一只小巧泛黄的锦盒,看那模样有些年头。

    “这盒中有三枚丹丸!”

    林郞中抚着锦盒,眼神恋恋不舍。

    “你身子尚还虚空,途中却煎药不便,此丹丸可固本救急,可保你精精神神走到上京。”

    宋卿月一喜之后又犹豫道:“这药可贵重?”

    林郞中将锦盒塞到她手中,笑道:“再好再贵的药,不拿给人吃就是泥巴!”

    宋卿月感激以望,眼中当真泛起了泪光。

    待她拉着柳无恙,要林郞中证明她病情已好时,林郞中爽快如了她的心愿。

    柳无恙不信,再三确认,直至林郞中坚说她已大好,柳无恙这才放心。

    次日起程前,林郞中买了好些干粮送与二人,还硬塞了二十两碎银到柳无恙怀中。

    柳无恙与宋卿月皆不肯受。

    林郞中生气道:“你二人又不是神仙,没钱买吃食,难不成喝风饮露?”

    柳无恙还想再拒,可一望身边娇娇弱弱、大病初愈的宋卿月,便接下了。

    前头日日宿于野外,二人一身汗一身泥,蓬头垢面,不像花子倒更似野人。

    他一个大男人犹可,可宋卿月毕竟是个女子,有店还是住店的好!

    翌日,二人走时天还未亮。

    许是林郞中未醒,院中一片寂静。

    不便打扰,二人轻手轻脚出了院子走入医馆,又无声将医馆当街的房门掩上。

    “吱呀”一声,林郞中卧房的门打开了。

    清清瘦瘦的林郞中身着素白亵衣,挑着一盏防风灯走出屋子,又静立于院中。

    他望着医馆门的方向,红眼幽幽一叹:“人生自古悲别离……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