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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一纸婚书

    宋玉书蓬发撩草地蜷缩于牢内,将头勾得低低。

    默了默时日,自他被京兆府的官差从杏芳堂带走,于狱中一呆已近月余。

    宋卿月东窗事发,被判一月后问斩。

    而他知情不报,被判流放房陵,一待开春,他就得动身前往……

    往昔他清高,他厌恶官场,每有太医署对外广招名医,他皆视若无睹。

    身陷囹圄后终审之日,他眼睁睁看着宋卿月跪在他前头,于认罪书上按下手指印……

    他除了哭得涕泗滂沱、无能呼唤宋卿月的名字,竟然束手无措!

    后来,他想请求狱卒给宋卿月带几句话,却被狱卒断然拒绝,说此案是安王亲自过问,不敢插手半分。

    宋玉书也是那时才知,手中握有权势的好!

    这场浩劫难渡,卿月难救,纵他幸得留存性命,往后的日子过得也无甚盼头。

    崔府的人颇为好心,往牢里送衣送食,他食不下咽,打算就这么吊着命。

    宋卿月问斩之时——他便是绝食而亡之日!

    时近晌午,崔府送食的人又来了。

    只是这次不同,从不开门的狱卒竟然打开了门。

    宋玉书抬起头一看,本道又是那位熟脸的崔家仆奴,哪知门口站着的却是那位富甲天个的崔家长公子。

    崔康时身后跟着管家钟裕,携了一身牢外清晰的寒气跨入。

    “有劳官爷!”

    牢门口,钟裕和气笑着,合握上狱卒的手,顺势将手中一张大额银票捏入狱卒手中。

    “客气了!不过不便久留,二位速谈速离!”狱卒也甚和气道。

    宋玉书手撑着墙艰难站起身,凛冽着眼风望向崔康时,弱声:“……崔公子?”

    宋卿月与他讲过崔康时置宅之事,也知晓崔康时与晏元良、安王有牵扯。眼下这位崔公子现身牢房,只怕凶多吉少!

    但,宋卿月已被判了枭首,他也被判了流放,这帮人还待如何?

    见宋玉书神色戒备,身子摇晃欲倒,崔康时急上前两步将宋玉书扶稳。

    他微蹙着眉,满是怜惜地望着宋玉书,“先生勿惊!若说我来救你与宋卿月的,先生可信?”

    宋玉书虚软无力的手蓦地抬起,紧紧抓住崔康时肩头,瞪大凤眸问:“当真?崔公子所言当真?”

    望着宋玉书消瘦与腊黄的脸,目光又落向宋玉书干裂的唇,崔康时轻轻一叹,“宋先生先吃喝一些,恢复些体力,待我将打算徐徐讲来!”

    管家钟裕冲外一招手,牢房外一直候着的仆奴随之端着饭菜转入,将饭菜连木托一起放于牢房地上退出。

    崔康时蹲下身子,自貂毛大氅里伸出冻得通红的手,自托盘内拿起筷子递与宋玉书。

    宋玉书闻听说宋卿月有救,眼中有了光亮,缓缓蹲下身子。

    望着满托盘热气尚存的菜饭,他又干脆屈膝坐下,接过崔康时递来筷子。

    “我的身份想必宋先生早已知晓!”崔康时提起壶,给他缓斟热茶,“可我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沈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库!”

    宋玉书本已挟上一箸牛肉,闻听指上力道一松,牛肉坠落,怔怔转脸朝崔康时望去。

    见宋玉书神色惊疑,崔康时一放提壶补接一句:“说得夸张了些,吓着了先生!”

    “沈氏走政途,高入天际,我崔氏走商道,低入尘泥。本应是云泥之别,各行其道,但无奈的是,商道必经政道行。”

    崔康时苦涩一笑,缓声慢语,“是以,与其说我崔家是沈氏的银库,莫如说,我崔家与沈家各寻好处。他与我方便,我与他回馈!”

    宋玉书艰难咽下口中牛肉,叹声:“绕了半天,不过就‘官商勾结’四字罢了!”

    崔康时头也不抬地为他布菜,“如先生所言,正因这层关系,所以我才来找到先生,想将计划述与先生。”

    宋玉书已从惊喜里回过神,戒备道:“你为何要救宋卿月与我?”

    崔康时布菜的手一停,抬起头问:“若我说,我喜欢宋卿月,不知先生可信?”

    宋玉书神色一艰,“喜欢卿月的人何止你一人?”

    “我若再说,宋卿月形貌与我那早逝的原配几乎相同;而我之所以住在香坊隔壁,正是为了缓缓图谋,娶她过门,先生可又信?”

    “所以,这便是你救宋卿月的原因?”

    宋玉书寡淡了眉眼。他大概听懂了崔康时的意思,崔康时欲借与安王的关系,救命下他与宋卿月。

    只是,若诚心想救直接找上安王便是,何必来牢里与他掏心掏肺?

    揣摩之际,崔康时再向他布菜道:“我没那么大的面子,可直接让上唐未来的皇帝、安王放人。但若我与宋卿月有一纸婚书在手,安王或会给我一分薄面,放了卿月与你。”

    “婚书?”宋玉书凤目散大。

    崔康时一招手,钟裕随即从怀中掏出两份纸牒递过。

    宋玉书接过,见一牒为男家崔康时之“致书礼请”,一纸为女家宋卿月之“答书许讫”。

    “宋卿月无有长辈,唯一称得上家长的,唯宋先生。所以这牒拟好的女家“答书许讫”上,长辈签字便只能由宋先生代劳。”

    宋玉书一手捏一牒婚书,左右惊看,两只手都轻轻颤抖。

    崔康时准备得很是细致,给到的婚书上,连聘礼明细、生辰八字都写得一清二楚。

    而宋卿月的婚书上,除了空着生辰八字,还空着长辈签名一栏。

    “有了这两纸婚书,且婚书上有订好的大婚日期,我再去找安王出示,想必能多几成把握。”

    宋玉书目光呆滞定于婚书上,状若走神。

    崔康时接过钟裕递来的笔墨,一面研墨一面道:“若先生也有挽救卿月之心,有劳于婚书之上书下大名!”

    久不闻宋玉书出声,他抬起头,递来蘸了墨汁的笔,轻声提醒:“先生?宋先生?”

    宋玉书望向崔康时,凤目里水雾泛滥,“若我签下这纸婚书,崔公子当真能救下卿月?”

    崔康时虽未应声,却冲他郑郑重重一颔首。

    宋玉书缓缓一阖双目,两行清泪自面上滑落,深吸一口气后,他接过笔,将自己名字于婚书上一挥而就。

    钟裕见了,立时上来麻利将签好名的婚书取走,连吹带走地出牢房。

    崔康时一掀袍子站起身,向地上盘膝而坐、低垂双眸的宋玉书深长一揖。

    “康时定不负宋先生成全之美意。往后,我崔某当初如何礼敬亡妻,也定当何如礼敬宋卿月。还望宋先生添衣加食,静候佳音!”

    宋玉书若一尊万年雕塑般,无声无息,更无回应。

    崔康时暗叹一口气,步出牢房,转道去了女监见宋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