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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立雪叩门

    宋卿月被宫人用马车送回杏芳堂时,天地已合暮。

    先她一步,守在杏芳堂的月泉精兵接到调离圣旨,已悉数撤离,开拔去了羽林禁军的北衙营地。

    学徒们也买到了米肉,正热火朝天于后伙房里煮炊,唯宋玉书站在门口远眺长街,望眼欲望。

    待宫车停下,宫娥将宋卿月扶下来,宋玉书快步上前迎她,凤眸急切在她脸细寻,关切:“卿月,一切可好?”

    宋卿月挤出个勉强的笑脸,抚慰道:“勿惊,都处理好了!”

    只是,当宋玉书伸手扶她,手将触到她肩头,她立时一个哆嗦躲了开去。

    宋玉书僵了一僵,收回了手,又跟在她后面追问:“是如何处理的?现在是何样的局面?靖西王安处?崔家安处?”

    “宋玉书,我累了,我想要睡一觉!”宋卿月幽幽轻声。

    宋玉书见她情形,便安静随在她身后,自觉噤了声。

    回了后院,宋卿月径直入了自己的卧房,又将门栓上。

    被隔于屋外,宋玉书低眉垂睫于门口站了一会儿,轻声:“稍后待饭菜好了,给你送屋里来。”

    宋卿月想应,却疲惫到吐不出半个字。

    她滑坐于屋内的门边,呆了良久才晃晃倒倒走向床榻,和衣而卧。

    只这一睡,连宋玉书送食也未叫应她,只道她确实累了,便打开窗户,将饭菜递到窗口前的红木书案上,又轻轻阖上了窗。

    翌日,担忧一宿,宋玉书叩门无应,全不管不顾的撞开卧房门,却见屋中人去屋空,昨夜送来的饭菜摆在红木书案上,已冻结成冰。

    ……

    宋卿月撑了把青色油纸伞,缓行于永阳坊大街。

    她特意穿了身石榴红的掐金丝夹袄长裙,外罩着红底白边的兔毛斗篷。

    不知昨夜何时又下起了雪,泼盐扔絮一般,使得长街上白茫茫一片,也使得她红艳的身影在长街上分外显眼。

    停步于永阳坊崔府外后,她将头顶的油纸伞后挪一些,抬眸朝紧阖的朱漆大门望去。

    随后,她单手提裙拾阶而上,立于门前,手握冰冷的门环,轻轻叩响。

    “吱呀”一声,重厚的朱漆大门启开一道缝,崔府一年轻仆奴从门内露出了半张脸。

    仆奴曾于婚宴上见过宋卿月,认出她这张精心妆扮后,娇艳妩媚的脸时,“砰”一声,又将府门重重阖上。

    宋卿月伸着的手僵了一会儿,缓缓握紧,轻声:“劳烦通传你家公子一声,就说宋卿月想见他一面。”

    “你走吧,公子不居此宅!”内里,仆奴声音冷淡。

    宋卿月立于门前想了想,倒也是,自己一宿未眠昏了头,即墨江年抢亲便是在此宅,崔康时自是会睹物神伤,又安会居此?

    她想起崔康时说,他在上京有好多处宅子,眼下这情形,倒让她何处觅人才好?

    默了一默后,她腆脸轻问:“那,可方便知会一声,我能在何处找到你家公子?”

    “无可奉告!”仆奴冷声。

    宋卿月轻轻一闪长睫,转身步下台阶,朝兴庆坊徐行。

    兴庆坊,她香坊隔壁亦是崔康时的宅子,她想去碰一碰运气。

    门内,仆奴冷哼一声,一个转身,便见公子崔康时手撑着油纸伞,静静立在雪中望来。

    “公子,依你所言,奴将宋娘子打发了!”仆奴忙禀。

    “……知道了!”崔康时执伞转身,朝喜房走去。

    自回府后,崔康时一宿难眠,半夜落雪后,他便撑着伞在屋外缓踱直至此时。

    时辰尚早,珍娘未醒,担忧了一宿的老管家钟裕也是半夜才睡,崔康时也是此际才有了困意。

    回到喜贴未揭的喜房内,他小心翼翼、单手后撑着喜床,一点点放低身子,却依旧牵痛了胸口的内伤。

    待躺下后,他拉过大红的喜被将自己盖住,一梦绵长……

    梦里,李慕儿站在望春山的红梅树下,她身上的兔毛斗蓬雪白,头顶的红梅血红,杏眸含泪地望他。

    她说:“平安,我想见你……”

    他走过去,泪流满面地将她拥入怀里,头搁至她肩头,哽咽着问:“宋卿月,你的心有多大,可还能多装下一人?”

    两日后,钟离找来时,崔康时正坐在大红的喜房内安静地纂香。

    只是,一炉雪白的香灰,他如何也抚不平。

    钟离满身风雪地立在榻边,说:“公子,宋娘子在兴庆坊的宅子外守了一日,今日又去了!”

    崔康时轻轻搁下手中银铲,目光眺出大雪纷飞的窗外……

    ……

    宋卿月冻得双颊通红,她今日依旧打扮得红艳艳的,脸上的妆容也描绘得很是精致。

    只是雪下太大,虽她撑着油纸伞,亦有风将鹅毛大雪刮入伞下,以至她白了头身。

    站在兴庆坊崔宅的大门外,她似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希望渺茫地等着崔康时现身。

    站得久了,身子冻麻了,连带脑子也冻得空洞了,一如跟她身后积雪如玉的长街,白茫茫一片。

    崔康时看了她的供词……

    那份供词上,她穷尽词汇,倾尽才华,写尽对即墨江年的爱意和思念。是以,她能理解崔康时彼时的冷淡。

    可她已然嫁他,若他离弃,她当如何自处?余生何安?又如何还他的债?

    想得出神,积雪的长街上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直到崔康时下了马车,站到她身后,她也浑然未察。

    崔康时头戴着碧玉的鹊尾长冠,冠下坠着的玉珠因轻移而微晃,身着绣竹白底直裰长袍,身姿于大雪中若芝兰玉树。

    见她目光直直望着大门,他深吸一口气,轻声:“宋娘子!”

    宋卿月执伞的手一抖,伞落人回首,一见身后的崔康时,她泪如泉涌。

    四眸静望,天地无声。

    崔康时终究还是红了眼,喉头几哽后道:“大风大雪的,别站在外面等……”

    宋卿月抽了抽鼻子,露齿一笑,“若我不等,我想,我大抵没机会再见你!”

    她泛红着眼、流泪倩笑的样子,一如彼时于马车上细述过往时的倔强。

    崔康时呼吸一窒,手中油伞滑落,上前一步,将她揽腰抱起。

    于宋卿月轻声惊呼里,于她惊慌失措的目光里,他忍着胸肋的剧疼,一脚踹开府门,径直抱她往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