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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逼宫夺位

    龙首山麟德殿,香风送凉,纱帘轻扬。

    正暑七月里,凉殿里的凉榻前摆了两尊兽面纹黄铜冰鉴,冰鉴内寒冰为暑热所化,腾腾白烟袅袅。

    虽被冰凉之气拂罩,即墨承彦依旧衣衫半敞,袒露着瘦骨嶙峋的胸膛。

    他枯若鸡皮的手抚过胸口,指下微硌的根根肋骨清晰可感,遂摇头自嘲一笑。

    “容华夙夜零,体泽坐自捐,兹物苟难停,吾寿安得延……”

    想当年他也是丰肌壮骨,身姿伟岸之人,而今一足踏鬼门,一足恋红尘,早没了往昔征伐时的磊拓英武。

    “启禀陛下……”江常侍自殿门外匆匆而入。

    皇帝抬头一觑,这位陪了他二十多年、年不过半百的老太监已两鬓生霜。

    江常侍臂揽拂尘,于凉榻前微躬着身子,声音微颤。

    “靖王带了三万兵士入城。两千人去了京兆府,两千去了刑部大狱,两千去的御使台诏狱,一万人去了各大办事府衙,一万多人散入京城各大官员府宅外监看。”

    “还有两千、两千……”江常侍抬起眼帘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人闲长指甲,即墨承彦弹了弹尾指长长的指甲,轻嗤接话:“还有两千,想必已兵临朕这宫门之外?”

    江常侍眼神微凛,无声一颔首。

    即墨承彦一撑身子欲起,却手上乏力倒回,江常侍忙上前将他扶起。

    他缓一整裳滑下凉榻,被江常侍扶着,走到凉殿花窗前,远眺山脚下的连绵宫阙。

    即墨江年回京半道,遣人快马呈来奏折,奏折上将行动释得一清二楚……

    调三十万大军陈兵关陇:阻止国中官员、商贩偷运私粮、财物入关陇;阻止门阀世家人员逃回关陇;威慑关陇五十万大军。

    一回京,即墨江年调动久驻渭阳城的十万沙洲守军,七万人严守于各大城门外,严拒京中百官出京。

    带三万将士入京:看监朝廷三部六省、入驻三大刑讯之所督办官员案件、监守京中百官府宅,防百官流窜互通……

    他这儿子关国门,看城门,守宅门——这是要关门打狗啊!

    即墨承彦轻叹……

    即墨江年远比他年轻时胆子大,因为他这儿子,敢碰他一生也不敢妄动的门阀世家!

    或许,这狗中……即墨承彦倏地笑起……这狗中,也包括他这个堂堂上唐的皇帝!

    目光轻飘飘拂向身畔的江常侍,皇帝轻一扬头,“他的兵是朕准许入京的,放他进宫便是。”

    江常侍扶着他的手立时哆嗦起来,抖着嗓子提醒:“纵要收拾百官也当挑早朝百官齐聚之时。眼下早朝已散,百官入衙当差,何需带兵入宫?”

    即墨承彦转身,一笑挥手:“去去去,通知禁军放靖西王带兵入宫。另外,你将朕备好的那两样物件从紫宸宫拿来!”

    江常侍去后,老皇帝临窗而立久久。

    直到,他看见两千杀气腾腾的兵将,刀甲锃亮地现身于龙首山脚下。

    淡淡拢了拢衣襟,他向不远处的吕常侍招手,“呈三枚红丸与朕!”

    吕常侍闻听神色一怔,赶忙上来规劝,“陛下,今日已服十枚,过量太甚!”

    他扬手指了扬殿门口,转回凉榻疲惫卧倒,“朕得有精力同那个逆子吵架,快去!”

    吕常侍忧心忡忡离开,稍后手托漆盘而来。漆盘上,三只打开的小锦盒内,各有一枚朱砂红的丹丸。

    端来参汤,吕常侍又扶着皇帝坐起,将红丸送服后,皇帝阖上双目养神。

    未几,殿门外响起铁靴铿铿,刀甲铮铮的金鸣声。

    “启禀陛下,靖西王求见!”一路跟随靖王而来的江常侍于殿外朗声。

    “传!”吕常侍满脸阴霾一应。

    随之,殿门口光影频闪,即墨江年领着数位沙洲将军现身于殿中。

    他额角流着汗,目中聚着寒,一挥手示意他人勿动,往殿中深处缓行。

    立足凉榻前,他手按横刀,无声看着凉榻上的皇帝,满脸寒霜变成了震惊,缓缓又变成了痛心。

    两月未见,这位尖酸刻薄,诡计多端,自私自利的老皇帝已骨瘦如柴。

    皇帝形容枯槁,口唇与面色黎黑,若被柴火熏了经年的老豚肉,不见一丝生气。

    “要杀要剐就快些动手,发什么愣?”即墨承彦懒一启眸,直视榻前近近而立的儿子。

    即墨江年戴龙翼腾灰盔,配明黄色的莲花腾龙甲,身姿挺拔,满身杀意。

    即使即墨承彦看得满心嫉妒,猩红的血眸却还是一亮。

    他仿若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仿若回到当年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时。

    那是何样肆意?马踏黄沙烟尘荡,长刀一斩劈断魂……

    “陛下……”即墨江年轻一阖目,“这是怎么了?”

    即墨承彦一招手,江吕二人忙上前将他扶起。

    自凉榻上站起身,皇帝着带一身浓烈的药味,带着一身的肉腐骨朽之气,与即墨江年近身而立。

    “看不出来?这躯体行将就土……朕快死了!”

    皇帝将衣衫敞开,露出肋骨森森的干枯胸膛,“我夜夜疼得紧!既你来了便赏朕一剑,得个痛快!”

    即墨江年霍地背过身去,喉头几哽后,他咬牙道:“……祸害遗千年!”

    即墨承彦轻一挑眉,将衣衫拢好,抬手一顺自己全白的散发,背了手走到花窗前。

    “带兵入宫朕道你有会多狠,刀未出鞘这便焉了?你是打算逼宫,还是打算夺位?”

    即墨江年寒声:“臣没耐心再看你折腾臣的妻子,也没耐心再事无巨细向你通禀,既然你时日无多,也当退位让贤了!”

    即墨承彦没搭理他,目光恋恋遍扫龙首山下连绵的宫阙。

    流光容易把人抛,积金烁玉,享尽人间富贵尊荣的皇宫久存,却耗死了一茬又一茬的上唐皇帝。

    头也未回地,皇帝扬声:“江常侍,将朕备好的那两样东西拿给靖王!”

    “已取来!陛下,可要宣读?”江常侍躬身一应。

    “无需,拿给靖王便是!”

    “诺!”

    江常侍自怀中掏摸后,双手高高托起两卷明黄色锦帛,“扑通”一声跪倒在即墨江年脚下。

    即墨江年满脸狐疑地望望皇帝的背影,又看看江常侍高举的双手。

    他迟疑着取过一卷展开……却是传位诏书。

    他心头狂跳,未及细看,再拿起一卷展开……却是赐婚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