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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有个怪物,威力无穷,磨牙吮血,杀人不眨眼。

    时间过去太久,他的名字几乎被人遗忘,可是关于他的血腥故事依旧在流传。

    每次楚秋篱一出门,势必会让遇见他的人群鸡飞狗跳,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了那些人一眼。

    直到他将近三十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老和尚。那和尚医术高超,自称是外头来的高僧。见村里人总对某处讳莫如深,便主动提出帮他们解决问题。

    “那位被你们说成妖物的施主,真的是个人。只不过是因为与你们有些许不同,你们就容忍不得他,将他逼上了绝路。”和尚捻动这手里的佛珠,慢慢说道。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相信。

    但是谁都不好对一个高僧提出对立意见,几番推搡,一个年轻人作为代表走了出来,道:“那这件事情如何解决,大师可有办法?”

    和尚掐指算了算,“贫僧可以渡他,但是你们今后不可再有伤害那位施主的念头,明白吗?”众人一听可以解决,立刻点头。

    楚秋篱再一次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前站了个和尚。那老和尚须发皆白,笑得很慈祥,手里拎着一篮子橙子,作为给楚秋篱的见面礼。

    这是多年来楚秋篱见过的唯一一个敢与自己接近的人。他嗓音沙哑,“你是?”老和尚将篮子往楚秋篱怀里一推,不客气地进了院子,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是我知道如何教你走完人生路。”

    楚秋篱道:“我走的是不归路,你如何知道怎么走完它?”

    和尚反问,“你如何知道只有你走的就是不归路,而其他人的就不是?”

    楚秋篱垂着眼想了想,“此话怎讲?”

    和尚坐在藤椅上,道:“人人自出生那日起,走的路便都是不归路,无论选择如何,终归逃不过人生八苦。”

    楚秋篱陷入沉思。

    老和尚不客气地拿起楚秋篱的杯子,给自己添了一杯水。

    说来也怪,楚秋篱听到这番话后,闭塞许久的脑子又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从他自破庙醒过来后的记忆如同全部被倒出来一般,一些淡漠的细节忽然鲜活。

    他看向老和尚,问道:“也就是说,如今刻骨的伤痛,不一定在选择另一条路后就能回避?”老和尚点头,“孺子可教。”楚秋篱道:“容我想想。”和尚笑了一声,“你随意。”

    太阳慢慢爬上中天,老和尚看向楚秋篱的脸,发现那本来记忆中满是少年气息的面容,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鸭梨啊鸭梨,我只有这样帮你了。”

    段沉璧记得自己也曾经用这个老和尚的样子帮助过一个小孩。那是自己在五青门里待着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想回去江南看看,为了不惊动旁人,他声称闭关,实则偷偷跑了出去。走在江南的小桥流水间,他将自己幻化成一个老和尚的模样,一点都不担心被人认出来,好不自在。也就是那个时候,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哭着拽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小孩长得挺可爱,看穿着像是个富家少爷,手里还拿着一个散着香味的鸭梨。段沉璧便一边暗中以灵力探寻小孩的住处,一边拉着小孩的小手将他送回了家。

    临走时,小孩将手里的鸭梨送给了他。

    想到鸭梨,段沉璧回了神。

    楚秋篱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一点也不关心这老和尚想干啥。

    段沉璧站起身,走进了楚秋篱的小屋。

    屋子里东西不多,也并不乱。这么些年,段沉璧其实一直守在楚秋篱身边,晚上的时候,他便隐身在窗边打坐。楚秋篱的作息很规律,一般会翻开床底下几本旧书看看,或者在吃过饭后坐在院子里沉思,具体想的什么段沉璧无从得知,但他确信肯定不是什么高兴事。

    有那么几次,半夜里睡着的楚秋篱会做噩梦,然后惊醒。醒来后也不下床,就坐在床上发呆。段沉璧便看着他发呆,一直看到晨光熹微,看到楚秋篱坐着睡过去。

    “大师,我或许想通了一点。”楚秋篱走了进来,并不介意这老和尚随意进他的屋子,脸上竟还有笑容。段沉璧转身道:“哦?不妨说说?”

    楚秋篱道:“若将悲喜归咎于选择的失误,人便会永远处于对曾经的后悔与对未来的期许中,无法脱离死循环。”

    段沉璧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在楚秋篱眼中端的是慈眉善目,他道:“多谢大师提醒我,我很高兴。”段沉璧道:“既然高兴,贫僧也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施主能不能收留我,日后好一起论禅。”

    楚秋篱点头,“当然可以,只要大师不怕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段沉璧扬眉,“那是自然不怕的。”

    就这样,段沉璧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了楚秋篱身边。村里人也遵守了约定,没再找楚秋篱的不痛快。

    “主人,你这样可真丑。”封炎坐在楚秋篱的屋檐下,“阿楚什么时候才能顿悟醒过来呀,我待在这个地方都要长蘑菇了,还是五青门好玩。”

    碎雪站在变成和尚模样的段沉璧肩头,“你不懂,师尊的脸虽然变得很普通,但是气质还在那里,无人可比。”

    段沉璧笑得很开心,“碎雪的确有眼光。”

    封炎撇着嘴看了眼骄傲的碎雪,笑道:“是是是,什么都好,可你就是个鸟,你有本事变个人给我看看。”

    碎雪白了封炎一眼,“我是妖兽你是神兽,化为人形的难度不同好吗?也不知道谁是兽样的时候是个四不像,丑到娘都不认识的那种!”

    “你!”封炎伸手成爪,一种要活剥了碎雪的架势,刚追出两步,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人一鸟立刻闪回了段沉璧的空间指环中。

    “楚施主回来了?”段沉璧坐姿都没变,笑着问道,楚秋篱放下背篓,“大师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段沉璧脸不红心不跳,“什么声音?”楚秋篱向周围看了看,道:“应该是我听错了。”

    段沉璧看见背篓里的野菜,自从以和尚身份住在这里,他就一直跟着楚秋篱吃糠咽菜,这日子实在是难过,导致他现在看见这菜就能想起那股子不咸不淡的菜粥味。

    果然还是五青门的菜好。

    这么一想,他道:“楚施主,你先吃。我今天不饿,晚上再回来,留个门就好。”

    月上柳梢头,一阵又一阵埙音自院中传出,段沉璧站在门外,静静听着。这是楚秋篱在做了凡人后新有的爱好,有时候夜深了,段沉璧就会看到楚秋篱坐在院中吹响埙,只觉那声音幽深悲凄,不绝如缕。

    “也快是时候了。”段沉璧自言自语道。

    他虽然不能强行使楚秋篱的心魂苏醒,但是以楚秋篱的悟性,稍加点拨,便可以见效。

    段沉璧一直等到埙声不再响,等到院中没了动静,才走了进去。

    楚秋篱已经睡下了,梦中的他微微皱眉,段沉璧变回原来的模样,伸手将他紧皱的眉毛抚开,“等你醒来,我就向你道歉。”

    只因擅自与你见了一面,便乱了你的一生。

    “主人!救我啊啊啊啊啊!”封炎跌跌撞撞从空间蹦了出来,带着一大片魇灵到了小小的屋中,段沉璧睁大眼睛,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些闻到梦的味道的魇灵们便疯了似的一股脑往楚秋篱眉心冲了进去。

    碎雪尾随着魇灵飞了出来,“叫你别手馋!”却见魇灵纷纷扑进了楚秋篱眉心。

    段沉璧咬牙切齿:“这是怎么回事?!”

    碎雪道:“她非要对我炫耀魇灵,结果拿着那个瓶子,手滑给摔了。摔了还不算,吓得不知所措,慌不择路跑了出来......”

    段沉璧:“......”

    他只好转身看着楚秋篱道:“罢了,这或许就是他的路要走完了。”

    封炎和碎雪在一旁看着,蓝色的光芒充斥这整个屋子,将他们的身上都映成了蓝色。

    魇灵啃噬着梦的边缘,又重新织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楚秋篱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来到世上七天后,一个女人抱着他来到了桌子上,他看见桌上有刀剑有胭脂,还有书本、算盘、点心各种东西,周围的人都笑着,让他抓。

    楚秋篱觉得书本好,便抓了书。那些人立刻宝贝似的抱起他,各种夸奖围绕了他。

    长大后,楚秋篱成了一个读书人,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可是有一天,他死在了强盗的刀下,那种痛感太过于真实,楚秋篱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做梦,他想:如果当初不做读书人,成为一个将军多好,这样就能杀了盗贼,保护自己了。

    下一刻,天旋地转,一切如他所愿,他又出生了。

    抱着他的女人还是那个女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变,楚秋篱明白了他获得了再来一次的选择。

    抓周的时候,他看准了刀剑,满满抱在怀中。周围人欣喜不已,说他会成为武才。

    果然,这一生,他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因为武力超群成名,成年后,成为了大将军。可是在太子去打猎的时候,他作为陪同的将军没有保护好太子,使得太子受了重伤。皇帝大怒,斩了他。

    他想:下辈子如果是皇室子孙就好了,这样就性命无忧。

    再睁眼,楚秋篱又出生了。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自己真的成了太子。

    但是大臣都说他是个祸患,因为自己的生母谋害皇上的贤妃,却使得皇上也受了累。因为此事,他一辈子都处于惶恐,小小年纪便身体虚弱,早早就死了。

    他想:下辈子读书做个大臣,这样比做皇子要好。

    于是,他一次次被强盗杀,被皇上斩,被权力下的罪责捆绑。

    一次又一次,总有一个无形的圆圈,将楚秋篱困着,使他不得而出。

    楚秋篱终于明白了轮回的本质,他想,如果自己能有一种力量,打破这一切便好了。想法一产生,无尽的魇缠纷纷散开,楚秋篱想起了自己在村里经历的一切。

    这纠结的一生,源于没有护好那个心中喜欢的人。

    可只有自己强大,凌驾于生死之道,才是解决这一切的最佳途径。

    这么一想,所有虚妄完全粉碎,楚秋篱的心魂随之苏醒,魇缠、沉睡、方寸......

    还有,段沉璧。

    段沉璧看到楚秋篱的皮囊随风而化,却有一团朦胧的东西渐渐成型。然后,筋骨、血肉、发肤,最后成为了一个一如从前的楚秋篱。

    随着楚秋篱睁开眼,方寸中的一切生灵纷纷尘归尘,土归土,随风而逝。

    “鸭梨,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