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轩是邺城出售文房四宝最大的店铺,店中工匠能运用一种特殊的技术,让压入纸上的香气经年不散,而且他们店铺中每令纸都有着独一无二的香气,因此倍受城中富贵人家的欢迎。
柳渠清站在柜台前精挑细选,细白的手指拂过淡黄色的纸张,撩人心动。
但小桃却无暇欣赏,她正盯着牌匾面露不解,拉过柳渠清在一旁小声嘀咕,“小姐,你的文房四宝不是月初才买的吗?”
柳渠清的眼神还黏在纸上,不甚在意道,“我是来选纸的。”
小桃诧异,“纸!之前那一令纸都用完了?”
柳渠清失笑,“你当我考状元啊。”
“那……”
“当然是送人的。”
“送人?”
“嗯,”柳渠清漫不经心地抚过眼前的纸张,“苏公公来时正好带来了泥金经的拓本,我打算誊写一份送给了尘。”
小桃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还赏了份宫里的佛经拓本?”
柳渠清却不觉为奇,冷淡道,“不过是以种种不同来告知世人我定会入宫,以此制衡朝堂罢了,官家女儿的作用向来如此。”
小桃欲言又止,反倒是柳渠清摇了摇头,“他们打什么主意都无所谓,于我而言,那卷佛经更重要。”
“哦,小姐是想用这佛经来让他还俗吗?”
柳渠清面露一丝浅笑,回答的毫不迟疑,“他不会的。”
小桃失落,心中愤愤不平,“那小姐还费这劲干什么!”
柳渠清漆黑的瞳孔逐渐变的幽深,“不过是想给他留些东西罢了。”
直到进宫前,柳渠清都未再迈出房门。她每日都伏在桌案上,十分专注地抄写,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虔诚,至于她心中真正所想,就不得而知了。
“小姐,夜深了,明日再继续吧。”小桃推了推趴在案上的人。
“嗯……”柳渠清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声音含糊不清,“小桃,你说他会喜欢吗?”
小桃拿过一旁的毛巾给她擦手,闻言重重点头,“一定会的!”
她的话让柳渠清的精神一下放松起来,她莞尔一笑,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了尘翻阅着慧明递上来的经文,“这不是我们寺中的经书,这是?”
“这是女施主托我转交给您的。”慧明想,就算不说出女施主的名字,师父也定然知道是谁,果然,了尘轻轻颔首,眸底一片了然。
展开纸张,微黄的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荷花气息,漂亮的字体跃入眼底,笔墨饱满,运势自如,一横一竖间仿佛另有情意,他无意识地摩挲,熟悉的字迹让他一阵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梳着两个小发揪的女孩,他忍不住闭目叹息,一转眼竟这般大了吗?
柳渠清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尘的院落,她不是不想亲自交给了尘,却是不能,有些事在放到明面之后,反而不能再随心所欲,自以为无人可知了。
她慢慢走在通往大殿的路上,抚过红墙,踏过青砖,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小时候她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他那时还没那么多顾忌,会领她走路,教她写字,给她讲许许多多的故事。
院落门口有棵参天大树,是他们幼时最喜欢的玩闹之地,那是棵桃树,每年都会开出硕大饱满的花朵来,他就站在那棵树下静静地看她,当她多年后读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句子时,方才如梦初醒,原来还有一句诗能将她当年朦胧的感受描绘的这般贴切。
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小时候她恨不得一朝长大,好随心所欲,结果长大后才发现,只有小时候,她才能无所顾忌。
但人的成长不可逆转,无法像树一般重新抽芽,所以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回头眺望的次数愈多,最终走出了别人,困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