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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风忽的从门口灌进屋里,阿淼打了个寒颤,抬起头,翻着白眼,「大哥,冷死了!关门啊。」说罢,又将身上的皮子紧了紧。

    暮恩赶紧进屋,顺便将门掩上,看到桌面上摆的东西,才知道沈尧在教阿淼写字。

    屋子里烧着炭火,暮恩觉得呼吸有些滞塞,他挪步过去,拿起桌上的茶壶,「茶该凉了,我去沏一壶热的。」

    沈尧皱眉,看向那蔫巴巴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扔下手里的笔起身。

    「哎,尧尧你去哪?」阿淼眼疾手快地抓住沈尧。「你不教我写字了?」

    沈尧掰开啊淼攀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我去拿个可以放在炭火上烧的水壶。」

    阿淼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暮恩就没有借口进来打扰我们了。

    暮恩进到厨房没多久。沈尧也跨了进来。

    他直接漠视厨房里挂满的腊肉腊肠和火腿,把许久不用的小陶壶找出来,用水清洗。

    一旁的暮恩虽然在干活,眼珠子却忍不住转向沈尧那边,见那白皙的手被冰凉的水冻得通红,有些心痛。

    突然,「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茶壶被打翻了,滚烫的水和茶叶洒在茶托里,一片狼藉。

    沈尧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自己心爱的茶壶,壶嘴缺了一块,内心火气上涌。

    暮恩懊恼不已,手忙脚乱地收拾。

    本来翻涌着火气的沈尧,瞥见暮恩被开水烫得通红得手背时,更火了。

    他上前,一把拉过暮恩,将他烫得发红的手按进了盛着冷水的水盆里。

    暮恩想抽出手,又被沈尧按了回去。

    「别动!」沈尧声音冰冷中带着怒火,语气不容反抗。

    暮恩就这样一动不动,盆里的水很凉,心却是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咕噜噜地水泡就快从喉咙里冒出来了。

    暮恩动了动手,蓦然发觉沈尧的手和盆里的水一样冰冷。

    他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将沈尧冰凉的手从水盆里捞出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也是凉的,赶忙撩开自己的衣摆,将那双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腹部。

    沈尧被暮恩这一系列的动作怔住,抬头对上暮恩那清澈透明的琥珀色瞳孔,心口烫得厉害,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清晰微凉的触感,通过皮肤传进大脑,烫进心里。暮恩自己心口也是一片火热。

    他注视着沈尧的眼睛越发深情,握着沈尧的手微微用力。再一次无法抑制地将沈尧搂进了怀里。

    「尧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一定会对你好,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沈尧脑中空白一片,如梦初醒般地推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后退几步,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暮恩僵在原地……

    火花哔剥作响,火舌轻舔着灶上烧水的铁锅。

    忽而想起什么,转头,灶旁的冬婆婆正一脸如常地灌着手里的腊肠。

    冬婆婆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暮恩脸上一片灰败之色。

    「暮恩哟,那可是阿尧最心爱的茶壶哦,是他亲手做的。」冬婆婆提醒道。

    暮恩愣了,本以为冬婆婆会说些什么语重心长的话,却不想……

    「哪里?哪里还可以再做一个?」暮恩有些慌张。

    自己真是蠢笨如山野猪……才弄坏尧尧的竹篓,现在又摔坏他的茶壶。

    暮恩将沈尧要的小陶壶和热茶端过去后,又马不停蹄的消失了。

    …………

    冬季已至,虽然还未飘雪,但已经到了寒风刺骨的地步,冬婆婆也打算留在谪居小院里过冬。

    莫河担心沈尧怕冷,派人送来了很多木炭,一筐又一筐的堆满了厨房。保暖用的皮子也堆了一大摞。

    阿淼的新皮长好了,却仍旧怕冷,每天都裹着他最嫌弃的圆毛动物的兽皮,昏昏欲睡。

    「回自己的洞穴过冬去吧。」沈尧轻声说道。

    「不去,老子,要守着你,就怕老子一闭眼,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阿淼眼皮晃悠,打着哈欠。没一会又变成了兽原形,挨着沈尧盘屈着身子,渐渐地沉睡过去。

    沈尧用手点了点那快速睡死过去的蛇头,无奈地笑了笑。

    会客的主屋里没有床。阿淼的原型太大,一张椅子都盘不下。

    沈尧在火盆旁铺了一张白虎皮,将阿淼的蛇身拖了上去,将它裹严实后。轻轻地起身朝冬婆婆的房间走去。

    雪白的山羊身躯,蜷缩在厚厚的皮毛里,眼睛轻轻地阖着,显然已经沉睡在梦乡里。

    沈尧往房间正中间烧炭用的铁盆里加了几块新炭,让房间的暖意更甚,离开前不忘将房间里的两扇窗户各开了一条缝,用木头抵着,以防止大风将窗户合上。

    他走出门口,走出院子,独自行在安静无比的世界。

    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低头默默地往小路上走,鞋子踩在干燥坚硬的路面,在寂静的冬日里发出沉寂的响动。

    沈尧看着一路上枯黄的草叶和光秃的树枝,心想,也许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人同自己一般欣赏这了无人烟的冬季了吧?

    眼前就是莫河部落的水源,一条宽大的河流,同青崖部落的那条没有名字的河一样宽广。

    不少小木舟停留在河岸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时光仿佛又倒回了两年前那个冬季。

    沈尧独自在河岸边吹了许久的冷风。转身打算回去时,蓦地被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在看清来人时,脸上再次露出不悦的神情。

    ——自己吓到尧尧了。

    暮恩站在不远处,歉疚地望着沈尧,

    沈尧没有理会他,抬脚往回走,暮恩轻手轻脚地跟在后头。

    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蹙眉瞪着他,「你跟着我做什么?不用冬眠的吗?」

    暮恩手足无措。「我给你做的新茶壶。」

    他将小心抱在怀里的茶壶递到沈尧面前。

    这阵子沈尧和暮恩相处的时间变少了。虽然每天都会见,但每次暮恩帮干完活,吃完早饭后,就急急忙忙地消失了。

    沈尧从来不问,看到他手里的茶壶时,眉头锁得更紧了。

    当时自己做茶壶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失败多次才得以成功,而此时暮恩怀里的茶壶也同样好看精致,壶壁上还刻上了月亮和星星。

    真是无聊透顶,沈尧没有说话,深吸一口气,转身朝谪居小院走去。

    暮恩抱着心爱的茶壶,亦步亦趋地跟着,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被寒风吹乱发丝和衣摆的沈尧。

    心疼慢慢涌上心头。

    平常的沈尧似乎都是倔强冷漠又高傲,而此刻,那无尽的悲伤和孤独就这么从那萧条的背影显现出来。

    兽人们都要冬眠,你却不需要。

    那不冬眠的日子你是怎么度过的?

    暮恩心疼得眼中蕴满了水气。

    「尧尧,你冷不冷。」他跟在沈尧身后,轻声问道。

    「我好得很。」沈尧声音比冬日的空气还要凉。

    「你饿不饿?要吃些糕点吗?」

    「不用。」

    沈尧一回到谪居小院,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暮恩踟蹰两步,抱着茶壶回到厨房,生火烧水煮了一壶新茶,端着茶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

    想起涂涂对自己说过,酒的味道,「又甜又苦又辣。」

    主意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又退回厨房。

    在木柜里一阵翻找,翻出一包冬婆婆存放的苦瓜籽,吭哧吭哧的磨了两粒粉末,和到茶水里。

    再翻出一罐蜂蜜,开心的往茶壶里加了两小勺,看了看,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两勺,最后找出一罐细腻的红辣粉,往里加了两小勺,拿出一根筷子搅拌均匀。

    他激动又紧张地端着“酒”,推开沈尧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将手里的茶饮,轻轻放在书桌一角。

    沈尧正在写着什么,暮恩看不懂。

    他没有离去,一边打着哈欠,若无其事地拿着野鸡毛掸子打扫屋子,一边余光注意着沈尧的动静。

    嗯……尧尧倒茶了,

    嗯……要喝了,他要喝了。

    暮恩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又期待。

    茶杯却在最后关头停在了沈尧的唇边。

    暮恩心里咯噔一下——闻出来了?

    他赶紧转过头去,假装认真干活。尧尧向来都反感自己,不会知道这是自己亲手调制的茶酒时不愿意喝吧。

    沈尧神情不悦地看向一旁贼眉鼠眼的暮恩,放下手里杯子。「你还不去冬眠吗?」

    「我不困。」

    浓如墨的眉头烦躁地皱了起来,沈尧拿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一瞬间脸都绿了。

    一旁正在“专心致志”扫着书架上灰尘的暮恩,心里开心到飞起来,——喝了,尧尧喝了。

    沈尧喉间苦不堪言,艰难地喘出一口气后,闭目,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瞥到沈尧的神情动作,暮恩心下骇然,——完了,估计知道是我亲手做的,又要恼火。

    「你过来一下。」沈尧清冷出声。

    暮恩先是一愣,而后一喜——叫我呢。

    俊脸上瞬间神采飞扬。他克制住面上的喜悦,挪步过去,咧着嘴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沈尧侧方。

    沈尧翻出一个新茶杯,倒了杯还冒着热气的五毒茶水,推到暮恩面前。

    暮恩心下更是开心,——尧尧居然主动请我喝茶!

    二话不说,拿起茶杯仰头灌下一整杯。然后继续傻乐地看着沈尧,尾巴甩成了个小风车。

    沈尧微笑地看着他。

    暮恩心花怒放——尧尧今天真………

    想法还未齐全,嘴里的味道先冲上大脑,暮恩脸色瞬间难看得如同便秘的菊花。

    他扶着桌子,左右看了看,想吐却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那痛苦的表情,让沈尧心中有种大仇得报畅快感,他面带和善笑容,将茶壶推到暮恩面前,“温柔地”命令道。「喜欢就喝完,不要浪费。」

    暮恩苦着脸,盛情难却……尧尧好不容易对自己微笑,对自己好,如果自己拒绝……

    琥珀色瞳仁颤抖,忍着毒发身亡的巨大风险,当着沈尧的面,一杯又一杯地咽掉了整壶茶水。

    每一杯下肚,都是穿肠冲脑的绝望。

    本想保持最佳的仪态和最自然开心的面部表情,然而,“咕噜,咕噜”。

    暮恩身体一僵,脸色一绿。招呼都来不及和沈尧打,就捂着屁股飞速奔了出去,一路跑还一路“雷声滚滚”。

    沈尧埋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竹简,原本抿成直线的嘴唇慢慢翘了起来,而后弧度越来越大,再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噗嗤!」沈尧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肩膀跟着不停颤抖。

    暮恩无幸欣赏到沈尧脸上难得的开怀大笑。反反复复跑了好几趟茅房后,咕噜噜的肚子总算消停了。

    回到书房时,沈尧已然面色如常。

    暮恩蔫头巴脑地端着茶托,去到厨房,将茶壶和茶杯洗了又洗,再用热水烫了好几遍,又泡了壶新茶。

    书房里很快安静下来,唯有竹简摩擦的声音。

    沈尧忙完一阵后,发现暮恩已经化成兽原形,四肢僵直地倒在了角落里。

    沈尧心惊!不会吧!被自己药死了!

    他放下手里竹简,踱步过去,蹲下身,伸出食指放在暮恩鼻尖探了探。忽然,豹嘴张开,粉红色舌头伸出来,舔上了沈尧的手指。

    湿热的触感传来,沈尧被舔得猝不及防。

    他恼火地收回手,磨了磨牙,起身就要往书桌的方向走,瞥到摆在地上的一根碍眼玩意儿,抬脚顺便“不小心”狠狠地踩上那秃了一半毛的黑色尾巴尖。

    「嗷!」一声凄楚无比地嚎叫响彻整个小院,暮恩眼睛陡然大睁,眸中的困意刹时间消失殆尽,脸上胡须颤抖。

    沈尧转身,脚跟继续在黑色的尾巴尖上“毫无所觉”地磨了磨。

    「怎么啦?」沈尧难得对暮恩和颜悦色。

    暮恩眼珠子转向那在沈尧脚下受尽凌辱的尾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却还是强忍着锥心的痛,咧嘴道。「没,没事……」

    沈尧微笑着,总算“若无其事”地抬了脚。

    沈尧一转身,暮恩赶紧收回自己可怜的尾巴。抱在怀里揉了又揉,舔了又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