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工人
我的一个朋友常说起在市政工作辛苦、面宽、活杂。由于和群众生活贴得紧，常常是上面批评，下面埋怨，官不大事不小，钱不多气不少。每逢他摇头叹息，自暴自弃之时，我便打趣说：只知工人苦，不知文人难呀。
这个星期天我从护城河走过。河边结着薄冰，河面上寒风卷着雪粒与沙尘从河内扑到河岸，顺着河又飞向远处。使匆匆的行人都竖起紧裹的棉衣，把头埋在里面稍露出两只眼睛不断地搜索着路径。我也一样，因想去学校写点什么就顾不得扑面的寒风，急急地向前走着。
转过一个弯，我忽然看到一个雾气腾腾的容井前站着几个大汉，他们在凛冽的寒风中高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两人穿着毛衣绒裤正往身套着连体胶制的长裤。他们推搡打闹间一个安全帽一直滚到我的脚下，我弯腰捡起并顺手递给迎面跑来的一个笑嘻嘻的师傅。
这位师傅大约五十岁余模样，身材高大，一脸熟厚。我随他一起走到井口，向下望去，井深有五米之多，顺着井壁有一处攀登架，听到井下像是有人趟水传出来“哗、哗、哗”的声音。
“井下有人？”我问。
“有，刚下去的，我也要下。井下热着呢！”还是那位师傅说。
我看出这是一帮掏井工。便问“干这活苦吗？一天多少钱？”
“不苦，不苦，比堵铁路强多了。一天能挣20呢！”
“你们为什么不夏天干，天这么冷能受得了吗？”
“外面天越冷，里面越热。你看这冒着热气哩！夏天人冷得受不了。”抢过话头顺着攀手架就往里下，他抬起头问老天爷饿不死瞎老鹰。”不一会他下到井底，顺着洞口不见了。
井口边一位班长模样的师傅说，一直和我搭讪刚下井的这位师傅姓谢。年轻时当过兵，一早入了党，可才干三年就闹着转业参加工作。一批比他入党晚的战友现在都混成了二道杠四个星了，而他却干着这又苦又脏的差事。他老娘常年卧位，孩子又多，每月扣掉‘统筹”生活紧巴巴的。老谢为人厚道，见识广 朋友多：豁达开朗，他的口头禅就是“干啥都比堵铁路强。”
“是的，中国有‘铁路法’，谁会往那上碰。我说。
“看你是个干部吧，‘民不惧奈何以死惧之”。
我哈哈的直笑，谁说这工人就粗、就臭？你看他们的认识，我故意考考他，“师傅，你说这冒的热气是什么呢？”
“沼气，一遇火就爆，放你的屁，沼气哪有毒，这里有毒的气是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硫化氢……嗯，还有·…··一氧化碳，不然就用这个罩堵着你这张臭嘴。”班长模样的人像是比我这个化学高级教师懂得还多。“那你能，就说乡里堵铁路是你说的那个理，这两天咱城里有人也去堵了，那又是为啥？“那还能为啥，机械厂、棉纺织厂的工人先是为了自己的生计，后也是为了国有资产。每次变革，其安都是每次变卖。得利的是那些操办者，吃亏的是国家，然后又是咱工人。难怪成立的有工人护厂队呢！
“你们不能妄自猜测吧？这不从2003年到现在国家不是抓了5万名渎职犯罪分子了吗？
“呸！5万？你可别让50万、500万听着。你没听说吗，要把科级以上的人挨个毙了有冤枉的，隔一跳一毙了有漏网的。你站这儿己不是一会儿了，你看我们公司科级、处级有一个下井的吗？要过年了都在公司等着分钱呢！
我听的可笑，更觉得这些工人师傅可爱。唉，谁跟谁呢，市长和局长，我和师傅有什么差别呢，人生就是一场梦，谁醒后都是一个灵魂。
本来就是一个灵魂，在天外游荡几百年，几千年或是上万年之后，它偶然看到一对男女媾和，便猛然扑去投胎变成了人。它忘记了自己的身世，整天的哭啼，慢慢地它想起来自己流浪的身世止住了哭。它们越想越烦恼，越想越深刻，聪颖者几年、几十年，愚钝的百年不化，但它终归有一日大彻大悟脱离了凡胎肉体又重新游荡在天外。这个灵魂就这样永恒的无休止地游荡、投胎、离体、再游荡。人啊人，愁什么呢？又求什么呢？老谢早上六点就来到工地，沿线他把十几个容井盖逐一掀开。有时还要和几个早来的工友用鼓风机往里吹风，或用抽水猛机抽一阵子。直到上午九点工友们陆续上班由班长分成几个小组各自干活，一天再要干6个小时才能收工。这会儿老谢爬上来了，他身后还有两个工人，个个满面污垢，都象个活包公。他认出了我，“你还没走啊？我在井下还在想，你是一位老师，对吧。”“是的，我在高中教化学。”他笑得很开心，露出了一口白牙。他话头一转“我三妞今年考了C4，够不够您校的分，要交多少钱啊？”他边换胶衣边问，刚才还乐呵呵的脸这会儿挂着些忧伤。
天阴沉沉，风刮的更大了，最可恶的是满地满天的黄沙象黄龙一样舞动着，把蓝天、白云、阳光搅得一片混混沌沌。但此时我在冰窟般的办公室里一点也不觉得冷，眼前晃动着的却是我和老谢分别时那沉甸甸的一幕。我反复告诫他“让孩子上学才是唯一的选择！”我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我看到他用那双肥硕的手接过我递过去的一张名片时微微地颤抖。我走出许远仍清楚地听到他喃喃地念出“开封市第四中学校长——庞承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