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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岁凝沧桑理想与现实

    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失去珍视之人。可这会儿,就依然像个得不偿失的傻瓜一样开始哭泣。

    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他不想。只是曾几何时,那一份又一份的痛苦接连在他的心底折磨了太久。

    单可猛泪流满面。

    相比之下,反倒是尼伯克和其他人看得够开。

    “喂,开心点嘛,大家才刚见面,你就开始哭,什么时候连你小子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哈哈,我还以为只有熊桐子那家伙够没出息的……”

    “就是,你这样叫我们很难为情的好吗,不如大家陪你一起哭好了……呜呜呜。”(毛头鬼)

    “好家伙,你可算是来了,”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的单宁抱怨说,“在这里,我们可是等了你好久……梨园整天跟我念叨你,耳朵都快——”

    “呃……”

    但是说到这里,他就哑口止住,因为考虑到西八里挂姑娘在场的原因,关于他们儿时“梨园姑娘”的话题,自然是不能提及太多。

    另一边,百里芦醇腰间插着铁刃,也唯独这家伙是侧身站着,对单可猛摆出一副不屑的高傲姿态。

    在此之前活着的很长一段时光里,他们二人就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隔三差五的矛盾,闹得整个村镇都差点分崩离析。而之后,两人便一起被迫离开镇落逃难。途中芦醇遇难。

    此刻再见,可那份共处多年的老感情也依旧重归于好不到哪去。

    但见这会儿单可猛哭哭啼啼,芦醇也就没了太多争斗的心思。只当这次是饶过,容他哭会儿。

    ……

    重新见到大家,单可猛安心下来。收起眼泪,他就能好好看看大家。

    在这个别样的世界里,单宁、毛头鬼、梨园和芦醇他(她)们都已长大成人。外祖父、父母亲还是原来模样。尼伯克看上去依旧没个正形。

    西八里姑娘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其他战友们也都壮志勃勃,坚强如初。他们手握兵刃,身着作战甲,不带一丝惆怅,也不带一丝悲伤,一直以来都是他心目中最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模样。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原本就存在于他生命中的人和事物,一直都不曾离开。他们一直都陪伴着他,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感觉像是又回到以前那个无所背负的单纯自己,单可猛内心释怀,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一直跟随着大家。

    但是不行。

    命途在此刻殚精竭虑,把所有人都努力汇聚进他孤独的生命里,却并不是要留给他太多的时间选择。不管是否愿意,一切都已到了它不得不去交付的重要阶段。

    “那么……”

    “你准备好了吗?仙洲上的年轻人……”

    一道区别于他生命中所有曾听到过的声音,沉稳响起。

    在他空旷的精神(灵魂)世界里,那份磅礴大气的声音有着亿万分之沉着凝重。

    是他体内的神余之力在说话。

    曾经的“天上神”在将他力量留存给世人的同时,也自然保留了自己的意志于大众身上,通过一代又一代的延续。那份能够引导世间安宁与混乱两者之间走向的力量,也终于要在它必要的时间段里体现出来。

    单可猛不懂。

    可在场的人儿却全都了然。

    “要有所获,必有所失。喃儿(单可猛乳名),你大可不必为我们感到难过。”他的父亲交代说。

    “为了你,也为了广赤仙洲,”他的母亲坚定道,“我们以你为傲。”

    “一切都是值得的,孩子。”他那拄着拐杖的外祖父,一脸慈祥说。

    单可猛不懂,为什么大家才刚见面,就要说这种仿似离别的话。他看向父母亲和外祖父,进而再看向那些个所有曾经出现过在他生命中的人……

    同他一样,他们此刻全都站在水面上。在一片广阔无束的天空背景下,被阳光照亮着。(因为是灵魂状态,所以他们中的每个人就都被日光照得透亮。像一弯刚刚在白天里浮出不久的月牙,聚现围绕在祈愿树附近——是那般的淡薄浅白。)

    微风把他们之间的湖水吹到晃动。

    单可猛想走近一点,看看清楚。

    可留给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太多。

    神余之力在他命垂之际,将他带来此处,要去完成和交接的,是这个时代与个人命运之间,更为强烈的根本契联。

    并非是什么命运之子,也谈不上是什么特殊选中。只是一切都走到了它该有的拐点。

    在这个时代的大环境中,也许每人都当是如此。

    所有人都在祈愿树前默默托起自己的双手。

    眼前的世界再次风飞花舞,一切就好似又要逝去般,变得飘摇欲坠。那些单可猛刚刚才见到不久的人们,顷刻间就又要化作满满一湖面的星萤,准备随风乱去。

    “怎么!?”

    单可猛紧张叫道。

    担心有所惊扰。

    可一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停息下来。

    那些他熟悉的人和事物,又接连从他的眼前开始消失。

    像是触动到某种命途限制,单可猛惊慌叫道。

    “阿妈……父亲……”

    “喂,不要离开啊,大家……”

    他冲上前去。

    奈何众人于水面连缀消散。

    来不及花太多的时间告别,他便只能以更快的速度向他们追去。

    欲要挽留住他们。

    可这时奔跑起来的速度却怎么也追不上每个人消失的进程。也许就像当初无数次曾经经历的失去那样。

    他一边呼喊,一边追赶。

    日光在此刻越发耀眼。

    众人用生命放光——支出的灵魂色彩,与天上神留存的部分意识光芒——那道自上淋下的迷离日光,在单可猛不断追进的眼前汇成一片。

    越来越多的人们消失不见。

    湖水对照着,倒映出每个人“灵魄净生”,化为星萤时的离去样子。

    单可猛不禁再次泪盈。

    等到好不容易脚踩着水面追近时,眼下却也只剩下寥寥几人。而他们也都在微笑着和他告别。

    但在那里,在那个单可猛无论如何都要拼命奔去的地方,就还有一人苦守在原地,等候着他。

    “西八里!”

    单可猛咬牙喊道,随即猛然扑冲撞进跟前,紧紧抱住……

    怅劳成狂,苦心久矣。

    情思难断,愿爱不再放手成伤。

    此刻,就任凭那日光如何强盛,渐渐淹没和致盲眼前的一切,也再无惧沉浮,心有归根。

    在这个镜像般的世界里,众人都已离散归去,乘风化作无数的星萤“魄灵”,悬浮飞舞于日光和湖面反光相映的集合中。

    而也是走近于此,单可猛才体会到那份众人感情当中的共同不易。

    无数人的心意与期盼,皆汇聚于此。

    像是在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与帮助,单可猛惊异不已——他的灵魂,似乎正从一连串个莫名的瞬间中,经受起不一样的重量和意义。

    “让灵魂拥有重量和意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道自远古留存而来的天上神的部分意识说。

    “相信你也差不多感受到了,你的所有亲朋好友们可是一点也不希望你生活在失去他们的痛苦中。”

    “更加清醒地认识自己吧,孩子……能够从厄运中活脱出来,你便可以去试着照亮自己的周围……”

    单可猛在一片灵魂离去“留下的魄灵”和日光的围绕中,抱紧快要离散的西八里姑娘。

    知道曾经的一切都已不再受限于它们存在的形式。而他自己,也或许是时候该学着去接受它们。

    “傻瓜……”西八里姑娘温柔地说。

    “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替单可猛擦过脸上的泪痕,微笑着道别,可却不觉自己的眼里还饱含泪水。

    日光强耀到似要重新开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单可猛看不见眼前爱的人,但却能顿感出怀中一空。

    “西八里!”

    他连忙喊道,慌乱上前想要追去……

    然而瞬间的惘然,像是切断了神思。

    由西八里姑娘灵魂净生而来的魄灵正在缓缓飘进他的身体,她用自己魄灵能够为之付出的最后精力形态,融入并逐渐点燃了单可猛的整部灵魂生命……

    带有淡淡雪花般的冰蓝色烂漫火焰从单可猛的灵魂身上栩栩燃现。

    居然这么的不可思议。那道留存于单可猛精神世界里的天上神的部分意识不禁由心赞叹。

    “……思思终日,暮朝朝;曾经心跳,嫁到老……”

    “小伙子,看来你有一个相当爱你的好姑娘啊。”

    单可猛自感错惭,也许只有天知道,曾经的西八里在阿先达的昏荒中是怎样为他付出过生命……能做的,也许只有深记于心,带着她留给他的无二期许,继续活下去……

    感受到自己的双脚慢慢被湖水的波面漫过,单可猛渐渐冷静下来。得益于众人的帮助,他的灵魂——其分量正在所有人无畏支持留下的无数魄灵中,一点点增长。

    像是很难讲清楚自己突然身处哪里,单可猛思绪恍然: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更或者,是他才刚刚开始学会把一切“更为完整地”活在一起。

    日光在爆耀过后,这时显现出了淋尽状态。留存在单可猛身体里的那道天上神的部分意识也到了他要嘱咐的最后阶段。

    “那么,喜欢独自承受的赛德里斯上的呆小子,现在的你,是否已经准备好去迎接接下来的现实?”他郑重地切实问道。

    “如果说,过往的种种不幸毁掉了你的曾经人生,那么,它就同样具备能力替你指引未来。”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要多多保重……”

    “留在生长养你的仙洲大地上的战斗还远没到它结束的时候。作为我,能够帮助你的就只有这些……只有自己才能看清自己的路。”

    “去见见自己想见的世界吧,它可是等了你很久。”

    “不过可要记得,往后在获取任何力量的同时,也不要忘了思考真正的自我……无数外在的东西都比不上你那份单纯想要洞识世界本来面目的最初本心。”

    “最后……”

    “能够在当下做出改变的,本之就可以将它称为奇迹……”

    单可猛凌然受教,他的灵魂独立于湖水之上。日光献尽变弱后,他的视芒再次回归。可眼前的一切就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还是有所不同……因为此时正在发光发亮的,却是这个沉默的世界本身。

    所有物体都在简朴地自行放光。

    而一切都在朴素中更生出了新的色彩——它们并非只再单纯地依靠太阳才能被人看见。

    这个原本中就有的世界,正在像玉光焕发那样,变得温润照人。

    天空是粉的,湖水是橙的——波面和迷彩一样十分光鲜掩人。石头和单可猛同为不同色阶的青蓝,但他(它)们又都光色内敛,沉稳有形。

    水面给人能量感饱满,这会儿就与远山之间被淡淡的紫色气相连接。并且随着地势的走高,层山也在不断变换着它们的色彩。

    所有颜色都如同复活一般,在它们各自驻足的区域里缓慢运动。

    而就连祈愿树也变得相当奇幻,树叶与树木中的光泽交相辉映;根系如一条条彩带般伸入地下;写满愿望的织物在树上成了最能见者有份人的福云彩波。

    它们接连发出不同程度的炫彩,像是随时都能够抖动出光波一样,让灵感穿去梦里照进现实。

    单可猛此时梦连彼岸。

    灵魂所见……如水激崖,淋石开花。

    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简直难以置信。

    而这,就是在得到众人和天上神的帮助后,透过自己灵魂看到的一切……

    在这个充满温柔运动的缤纷世界里,由众人灵魂净生形成的无数星萤正稳稳悬绕在水面上方——它们在单可猛的周围,正如星光般缓缓汇进他的身体。

    单可猛用手小心托起一份,他温柔看着。

    可是,根本来不及更多体会,因为此时的湖水远处,橙光般的浪面下方有黑影浮现。

    起初,它们只在一处地方悄悄映现,向着固定的方向顺时钟般地缓慢移动。可跟着,当那些围绕在单可猛与祈愿树周围的黑影数量,居然增长得越来越多——也许就像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海域里,被一大群鲨鱼团团围住。

    单可猛警惕起来。

    担心会发生异变,他将手心里的星萤握藏收好,利用眼角的余光跟随着那些移动中的上浮黑影。

    虽然感知不到对方临近时的恶意,但此刻的他,却也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下意识地握紧双拳,单可猛侧身站着。

    可是,岂知那些鬼鬼祟祟的偷摸黑影根本不是别的东西……

    无数座被昏荒覆盖着的赛德里斯山脉像暗礁一样从单可猛的灵魂世界中唯诺浮出。它们一座接一座地从湖中升起,像是全都受过重伤般,没有规则的排列在眼前。满目的疮痍。

    单可猛不禁颤抖起来,瞳孔讷敛,他松开双手,此刻……却是再也拿不出半点的防备心理去抵抗眼前的一切。

    眼泪像山泉一样从眼眶中涌出。

    他内心中一直惦念着的家园——但当它真正以如此面貌来到他的跟前,在一片他心目中无比纯净的天地下浮现时,此刻所展现出的困苦状况,竟是这么的让人于心不忍。

    根本再难抗拒。

    单可猛哭纳着接受。

    理想和现实像两个不断重合、旋磨,并逐渐叠放在一起的面板。赛德里斯的黑色大山于他精彩的内心世界中层峦浮现……

    它们像一道道屏障一样从他的面前环绕升起。

    而他,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去嫌弃和排斥它们!

    无数座放映着各种奇幻色彩的精神远山正在与现实世界中的黑色众山叠嶂交融。

    它们明暗展衍,共同照映在单可猛和祈愿树周围。对照着的,却是这个生于低调世界,且本就十分磅礴大气的天地山河中,人生最为纷繁、光辉的一面。

    眼前这个多彩的世界正像冰雪一样渐渐消融进现实的世界里……

    单可猛于长期的悲痛和患得患失的灾难中沧桑觉醒,像是熬过了漫长的寒冷冬季。

    他的灵魂,也正在去到他离开的地方。

    但当他从现世的一切对比与衡量的激斗中抽身出来片刻,在一片海阔天空的背景下,感受着万物竞生时的繁荣与共,可这时,在更生出了新的力量,获得水滴石穿、聆听万物节奏的能力后,就便更是要再去到自己的现实世界,冲锋上前。

    脑海中回想起天上神所说的话,单可猛欣然顿悟。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仙洲上的年轻人……现在的你,是否已经准备好去迎接接下来的现实?”

    ……

    当然了。

    单可猛坚定答道。

    知道自己即将转回现世,而那种又能和大家一起为之奋斗的共赴感,让他勇气大增。

    注视着眼前愈发黑暗的压抑环境,单可猛明白,原来一切的现实困难与难题都未曾解决。变换了的,也只不过是他看待事物时的不同心态。

    理想般的“灵魂世界”正不断旋转着,像块巨大的平行平面一样降落、回归到现实之中。此罢,现世的一切就又成了他内心当中一直以来最为想要挑战和改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