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的意思是，今天有人投诉，你别放在心上。”
顾时晏的目光有些躲闪。
他纵横商场多年，从小练就八面玲珑是真的，逢场作戏也是真的。
但那些不过是一些带着利益牵扯的虚情假意，客套话谁不会说呢，动动嘴皮子又不费多少功夫。
可作为顾时晏本人，从来都只有别人看他眼色关心他的份儿，什么时候也没有他上赶着给别人排忧解难的。
尤其是要被排忧解难的对象还动不动就不给他好脸色看。
顾时晏顾二爷一秒好多个假动作，最后别别扭扭地夹了一筷子胡萝卜丝到林清也碗里，“每个律师在职业生涯里都会遇到这样的当事人，尤其是在刚入行的时候，也没有自己的客户圈子，对什么都属于懵懂而且不敢妄动的时候。”
然而饶是如此，面对这样温柔的顾时晏，林清也还是格外不习惯，“你今天……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咳……”顾时晏转开目光，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肉丝，“这不是怕你刚入行就被这种事情消耗了对律师行业的热情嘛，我认识了这么多律师，几乎每个带过实习律师的老律师，手下都有后期因为受不了人性的阴暗面而转行的。你是我带的第一批实习律师，要是不到一个星期就转行了，那我多没面子？”
顾二爷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嘴依旧很硬。
林清也挑起一丝胡萝卜丝吃了，淡淡一笑，“这您不用担心。”
“……”
“我本来也不是很相信人性。”
林清也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说完以后就吃了那根胡萝卜丝。
反而顾时晏动作慢了下来，“你……我听谢扬说，你们周末没事的时候还去流浪动物基地帮忙呢？”
这种人一般不都应该是很有爱心内心比较柔软的吗？
所以林清也被张洁拽走的时候他也跟了上去，林清也进了会议室他就猫在外面偷听墙角。
本以为是林清也工作的时候出现了什么疏漏的地方，顾时晏都做好给客户赔偿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无理取闹的。
顾时晏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那一刻那么担心林清也因为这件事情从此断了做律师的想法，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想让林清也离职。
但是他火急火燎地拟好了餐厅的文件打印出来，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送到林清也面前的行为做不得假。
林清也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又挑了一根胡萝卜丝放进嘴里，“嗯，我对动物比对人有耐心得多，也相信相比于那些流浪猫狗来说，人性要复杂丑恶多了。”
林清也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毫无生气的死寂。
A大法学院的研究生，长相、身高、学历、思维高度，一样都不缺，在大多数人看来已经是天之骄子的年轻女孩，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和态度。
顾时晏心神一震，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林清也还是挑着一丝一丝的胡萝卜丝慢慢吃着，边吃边蹙着眉。
顾时晏忍不住夺过她的筷子，把她碗里的胡萝卜丝拨到一边去，“不想吃就别吃了，吃点别的，这有这么多菜呢，至于这么梗着脖子往下咽吗？”
红亮亮的胡萝卜丝被抛弃在了一边，林清也的睫毛颤了颤，看向顾时晏。
眼神从方才的无波无澜，到了此刻竟然有些少有的不确定和……动容？
顾时晏也说不出来。
做了律师以后，就习惯了平铺直叙，那些情感表达总会慢慢变得干瘪。
“看我干嘛？本来就是因为你的胃病，陈姨说让你吃点胡萝卜有好处，但是你要是吃得不开心那吃了还不如不吃。”顾时晏点了点其他的几道菜。
“我还就不相信了，对胃好的只有胡萝卜这一种菜？就算只有胡萝卜这一种，我就不信里面的有用物质没有被提取出来，到时候直接吃那些营养片，总比你现在捏着鼻子逼着自己吃饭来得好。”
顾时晏哼哼了两声，还顺手把那些胡萝卜丝扒拉得更远了一点，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
“你能够来到正衡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我虽然是正衡的合伙人，但是招聘进来的实习生再走出去，代表的就是正衡的水平，所以你能通过其他律师的考核，至少在同龄人里，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等到你有了自己的人脉，不再为案源发愁甚至可以挑选案源的时候，这种案子自然就会少很多。至于跟他们生气更没有必要，反正你跟他们是讲不通道理的。”
有了第一筷子就有第二筷子，林清也的碗里很快就被花花绿绿的蔬菜堆得像一座小山。
顾时晏还在边说边夹，“说起来我那时候也是，也因为法律援助案件遇到过这样的委托人，那时候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不然后来也不会出那档子事，还害得你……”
顾时晏停住了话头，夹菜的手慢慢收回来。
餐厅里，大提琴的声音舒缓悠扬，溪流一般淌在处处透着中世纪欧洲古典气息的餐厅里。
绕过暗红色原木纹的桌角，穿过编织精巧的蕾丝花边。
桌上花瓶里的玫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吐了蕊，鲜红的花瓣里裹着几缕明黄。
顾时晏望着低头不语的林清也，突然上手摸了摸林清也的鬓角。
常年执笔磨出的细茧磨过细嫩的皮肤，林清也一惊，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顾时晏收手，“还有点不平整，但好在疤痕不太能看出来了。”
“……嗯。”
“你……”顾时晏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清也头也不抬，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换了个问题，“祛疤的药用完了吗？用完了我再让人买两管，你别省着，睡前和醒来洗好脸，厚厚地敷一层，好得快。”
林清也还是没抬头，“嗯。”
“还有，回去帮我做一个PPT，明天新一轮的实习律师培训要开始了，我要去做讲师，你跟我一起去。”
“嗯。”
这顿饭的后半段吃得食不知味，顾时晏指尖略带粗糙的触感似乎一直残留在皮肤上，烧得她从侧脸到耳根都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