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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轻鸿,你可真是让我好找。”景岚蹲在帐篷顶上俯视着任轻鸿,玩世不恭的笑容让任轻鸿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

    “你怎么去趟都城,惹了一身纨绔气质回来了?”任轻鸿反应过来,向景岚摆手,“头发颜色还变了?”

    “嘿咻。”景岚纵身跳下,落在任轻鸿身旁,“我就是纨绔啊。如今可是王爷,头发当然不能跟那时候一样张扬。”

    “哎,机会难得,比一场?”任轻鸿简直就是个斗犬,提到打架就兴奋。

    “那你可准备挨打吧。”景岚也不含糊,脱掉外衫,摆好架势,向任轻鸿勾了勾手,“请赐教。”

    任轻鸿一笑,靠近景岚后一个勾拳就朝景岚面门上招呼过去。景岚歪头躲过,嘴上还不忘调侃:“你这打人专打脸的,还说我是纨绔,难不成你是市井泼皮啊?”

    “哈哈,被你猜中了。”任轻鸿后撤一步,接着一个腿鞭甩过去。景岚先一步抬腿挡下,卸去任轻鸿腿上的力道后立即抽身拉开距离。

    任轻鸿不给机会,马上又跟进,左右快拳连击,全被景岚格挡住。看着任轻鸿的出招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化解,景岚产生了“不过如此”的念头,心里只想找个时机结束这玩闹似的切磋。察觉到景岚神色有异,任轻鸿眸光一黯,深吸一口气,猛地收拳再发力,向景岚左侧的太阳穴挥去。

    “嗙!”旁人都被这响声一惊,景岚用小臂挡下这一拳,看向任轻鸿的眼神里有一丝恼怒。

    “你对我用杀招?”景岚的声音有些冷意。

    任轻鸿收拳,表情早已不是先前那般随性:“你不是若樱。”

    景岚觉得荒谬:“我为何就不是?”

    “你就不是!”任轻鸿突然大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向景岚侧腹。景岚闪身后退,再看去时任轻鸿已准备旋身,另一条腿的膝击袭来。

    任轻鸿的膝盖发力前被景岚按住,那力道让任轻鸿无法动弹,反而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一下。

    “任轻鸿,别逼我动手。”景岚警告说。

    任轻鸿注视着景岚,抿了抿嘴,沉默地收腿站定,把视线别向一旁,一言不发。

    景岚虽说也没那么生气,但任轻鸿这不明所以地发脾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本来感人的重逢闹成这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若樱?”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景岚看去,不知不觉周围已经围起一圈人,对着任轻鸿和他议论纷纷。

    蔡铎偃挤进来,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景岚许久,才点头确认:“你回来了?”

    比起这个,眼前还有更大的事吧。景岚朝任轻鸿努了努嘴,蔡铎偃这才向任轻鸿看去,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们如何闹成这样?”蔡铎偃也想不明白。

    看了看周围的人,景岚道:“先离开这里吧。铎偃,那小子麻烦你带走了。”

    蔡铎偃点头,不由分说拽着任轻鸿往外走。人群给他们让开一个缺口,却仍盯着景岚。

    景岚清了清嗓子:“诸位蔡家军的壮士,我乃裕王,奉圣命支援南沙战场。到了沙场,没有血统尊卑,只有纪律和上下级。大家皆是武者,擦擦碰碰在所难免。本王新任骠骑将军,言行若有不妥还望诸位谅解。”

    一时间周围的士兵议论纷纷,看向景岚的目光并不友善。

    “喂,我记得你,你不是前些时间的那个药童吗!”有人提出质疑,引得一片附和,“来历不明的小王爷,还是做你的药童去吧!”

    “谁胆敢再妄言,本王割了他的舌头!”景岚方才表现得恭谦,那是因为夏子遇交代他不要惹事。可这带有恶意的质疑,他根本没必要隐忍不发。一声厉喝伴随着突然爆发的气势,让在场的人都被镇住了。

    “议论本王的身份能打胜仗?”景岚的眼光锐利,跟他对视的人无不低下头去,“跟婆娘家一样嚼耳根,岂是大丈夫之举?对本王不服,那就按你们的规矩,拳头说话!”

    刚刚景岚与任轻鸿的过的几招,他们都看在眼里。虽谈不上出彩,却也让人觉得游刃有余。敢贸然向景岚叫板的,还是没有。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蔡武威严的声音让众人皆是一震,纷纷行礼。

    蔡武看到人群中的景岚,差不多已经料想到发生了什么,对着一众士兵说道:“裕王初来乍到,你们身为蔡家军便是这样做的榜样,真让老夫觉得丢人!裕王此次前来,只率一万禁军,运送五千车粮草,途中遭遇埋伏却未损一兵一卒,还让敌方全军覆没。不知者无罪,如今得知此事后,还妄图质疑眼前之人吗?”

    不知者无罪什么的,应该是景岚自己说吧……景岚无语地看了眼蔡武,不过老将军本就护短,能这样帮景岚说话已实属不易。

    见众人惭愧地低下头,景岚也就站出来作结:“今日之事因本王与任轻鸿的私交所起,本王自会解决。至于军中若仍有异言,休怪本王以扰乱军心论处。”

    朝蔡武点头,景岚也就离开现场,寻蔡铎偃的匠造帐去了。

    蔡铎偃此刻正与任轻鸿坐在帐内谈心。蔡铎偃看着任轻鸿既歉疚又气恼的模样,很是奇怪:“你在气什么,输不起吗?”

    “那人,你真觉得是若樱?”任轻鸿鼓着嘴。

    蔡铎偃想了想,严谨地分析说:“就容貌上来看,九成是同一人。”

    “但是他的招式……一动手,整个人的氛围都变了。”任轻鸿的表情里有一丝伤感,“他不该变成那样的。”

    “你常说的‘打架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是这个意思?”蔡铎偃摸了摸下巴,“不得不说,都城这段时间的确变动极大。”

    “谁把他变成那副模样,从剑变成了刀!”任轻鸿有些气愤。

    “此话怎讲?”

    “剑是君子,刀是土匪!”任轻鸿一本正经。

    “若樱是君子,你怕不是在说笑。”又一个人打岔,任轻鸿和蔡铎偃抬头看去,蔡允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蔡允,我清楚你与他有私仇,但此话非戏言。”任轻鸿难得这么一板一眼地讲话。

    蔡允合上扇子:“我也不在讲玩笑话。非要做喻,若樱也该是峨嵋刺。”

    等景岚找到地方时,帐篷里正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辩论赛。

    “剑种类繁多,并非样样都称得上是兵中君子。软剑腰带剑便是胜在隐蔽、出其不意,倒不如峨嵋刺来得利落大方。”

    “峨嵋刺与刺杀暗器同流,多是女子所用。如此小流派的兵刃怎能与剑相提并论?”

    蔡允与任轻鸿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蔡铎偃不知为何升起了火,居然旁若无人地煅起铁来。

    “诸位……”景岚出声。

    “若樱你说,剑与峨嵋刺,你更倾向于何者?”蔡允和任轻鸿把矛头转向景岚。

    “这……我基本只用刀……”景岚被吓得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

    “刀?那是最上不来台面的东西!”任轻鸿突然暴言,让景岚摸不着头脑。

    “这又是为何?”景岚问。

    “那都是土匪所持之物,只晓一味挥砍,滥杀无辜。”任轻鸿说话时语气生硬,却言之凿凿不容反驳。

    景岚意识到任轻鸿情绪不对,看了蔡允一眼。蔡允也冷静下来,不再与任轻鸿争辩。

    “那就剑,我喜欢剑。”景岚对任轻鸿道,但总觉得说起来有些奇怪。

    “嗯,那便好。”任轻鸿表情有所缓和,只是想到不久前的争执,又别扭起来。

    景岚斟酌了一下,开口说话:“轻鸿,我不认为你是会无故反目之人。方才你一席话,我是百思不得其解,能否请你替我解惑?”

    任轻鸿蠕动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的杀气,太重。”

    景岚有些意外,他并没有表现出杀气,却还是被任轻鸿察觉到了:“事出有因,我想与你分享我此去都城的经历,你可愿意听?”

    任轻鸿看着景岚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不知蔡军师可有耳闻,尹实叛变一事。”景岚问蔡允。

    蔡允眯起眼睛:“裕王可是想让我掉脑袋吗?”

    “蔡允,就咱们这些人,何必整这一套。”景岚叹了口气,“我利用你离开军营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裕王殿下的道歉倒是弥足珍贵,我姑且收下了。”蔡允到这时还要傲娇一下,“尹实大闹朝堂,几欲刺杀陛下,这事自然传得沸沸扬扬的。”

    “这陛下指的是当今皇上,尹棠陛下,我的三哥。”景岚看向任轻鸿,“你可知他不仅对陛下,连同我都做了些什么吗?”

    “他以我幼时最亲近的侍女相挟,攀诬我有不轨之心,矢口否认当年对一众皇子的杀虐之行。我与三哥还未进城,他已派多批刺客前来。陛下登基前后,我与暗阁联手处理的刺客更是不计其数。我此次率兵,途中遇袭也出自他之手。自离开蔡家军营至今,我手刃之人已有二百一十七人。”

    景岚说话时的表情晦暗不明,任轻鸿和蔡允也沉默不语。

    对于一个上战场杀敌后活着归来的士兵来说,这是数场大战就会达到的数量。但景岚的情况是不同的。在蔡家军营时,还是那个因初次取人性命而惴惴不安的若樱,在人夺取他人性命之时,被迫“成长”了。

    但任轻鸿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是一种悲哀。

    “轻鸿,你对我失望,我不是不理解。”景岚展露出的笑容很美,却脆弱的如同干枯的蝶翼,“但是很遗憾,我或许真的不再是你识得的‘若樱’了。”

    “……抱歉……”任轻鸿低下头,低落的语调似带有鼻音。

    蔡允在一旁看着,作为旁观者的他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任轻鸿是在景岚身上看到了自己。

    任轻鸿幼时家中遭山贼洗劫,贼人杀尽他族人,唯有躲在厨余堆中的他躲过一劫。后被蔡家收留,不改任姓,是因胸中一直怀着灭族之恨。他苦练武艺,一心只为手刃仇人。学成之后,他耗时半载找到那帮山贼,一日内屠了个干净。夙愿一了,他只觉人生再无念想。蔡武出现,不再作为他的师父,而是一位将军,带他上城墙亲临一场战役。在战争中,他看到人与人厮杀,却并非带着仇恨,只是各为其主,各怀信念。他为此情形所触动,正式加入了蔡家军。此后一年内,他逐渐迷恋上习武,醉心于武艺的成长,在此中寻求自我的解脱。

    再看景岚,仿佛那个还未报仇的自己,手上却已染上鲜血。如果回到过去,任轻鸿断然不会阻止那时的自己的复仇,却想去劝阻景岚,如果可以,他想去守护那个还未踏入泥潭的若樱。

    可惜,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种情感会很奇怪吗,蔡允觉得并不能这么说。他也好,任轻鸿也好,双手已经沾过血的人,都希望珍视的钻石一直纯净,宁愿自己来承受污垢。喜爱美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这并不是圣母,也不需要很大的觉悟,可能只是寻求救赎的一种自暴自弃吧。

    殊不知,景岚早与他们是一类人。

    就在三人相对无言之时,蔡铎偃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将打出来的东西放入凉水中降温。蒸汽滋滋地冒出,一时间屋内雾气缭绕。

    蔡铎偃仿佛对屋内的气氛毫无觉察,颇有兴致地钳着成成果来到三人中间:“我打了一把峨嵋刺,你们看看。”

    “……”

    三人竟无语凝噎。

    只有任轻鸿率先反应过来,气愤地喊道:“你原来是站在峨嵋刺那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