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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撞七之夜(二)

    胡永海回来了,在他死后的第六天,在我提前为他做七祭奠的时候,他四处飘荡的灵魂找到了回家路。

    我瑟瑟缩缩地摸到浴室,扯下浴帘盖在他的尸块上。

    我知道他心底还爱着我,就像我爱他一样,我知道就算我误杀了他,他也一定会原谅我。

    但是,万一他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尸体,应该会非常愤怒吧?

    我关好浴室的门,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我对面,就像有时候你不回头也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目光一样。

    我头顶蓬乱的发丝似乎被什么碰触了一下,然后,又似乎有一双粗糙的手似有似无地抚过我的脸庞。

    甚至,我还闻到了尸体腥臭的味道,和浴室里的气味不同,这股味道是流动的,就像某个刚刚吃过烂鱼的人在猥琐地冲你脸上吹气。

    “够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试图对一个鬼魂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幽默,

    “就算你真的回来了,也不用把自己想象成恐怖片里的主角吧?!把你苍白的脸从我眼前挪开!还有,插在胸口的刀子也可以拔出来了,反正你也已经死了!别白费心机想要吓我了,因为我什么都不看到!”

    就在这时,我竟然真的听到刀子落地的声音!不是幻觉,不是揣测,不是我的想象,那声音清脆而真切,将无尽的黑暗划出一道血痕。

    紧接着,我听到几声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什么东西撞到酒架的声音,酒瓶子们叮叮咣咣地颤动着。

    “永海,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慌乱地站起来,一边挥动着手臂,一边在房间里摇摇晃晃地摸索着,可除了家具的棱角,我什么也没摸到。

    是了,鬼是摸不到的吧,我颓然坐在地上,喷涌而出的眼泪刺得眼睛火辣辣的疼。

    黑暗里又发出一声窃笑,这次的笑声不像第一次那样偷偷摸摸,甚至还带着一丝阴谋得逞之后的得意。

    他的脚步声从我身边经过,然后停在浴室门口方向,紧接着,浴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永海!永海?!”

    他没有应声,但浴室的方向传来浴帘被掀起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皱巴巴的,湿漉漉的。

    “永海……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想坐牢,求求你,别看了,我不想这样伤害的!”

    浴室里传来沉重的喘息,还有尸块被挪动的声音。

    我颤抖着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适才落在地上的刀。

    我紧紧握着刀,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将刀藏进袖筒。

    我知道,现在刀可能无法“杀死”胡永海的鬼魂,但攥着刀的感觉,起码令我觉得安全了一些。

    “永海?你在干嘛?”我摘掉墨镜,撕掉眼贴,强忍着剧痛,努力睁开眼睛。

    我感觉自己漂浮在无尽的黑暗里,浴室的方向似乎亮着灯,灯光被分裂成一块块遥远又模糊的惨白,在那支离破碎的惨白里,我隐约看到他俯身面向鱼缸的轮廓。

    “我想把我的尸体拼起来,否则没办法投胎的。”

    我的眼睛愈加疼痛了,眼泪将一切晕染成暗黑系的抽象画,这幅抽象画越来越抽象,最终归于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不该说话的。

    如果他一直默不作声装神弄鬼,或许我会认为他是胡永海的鬼魂,若他继续装下去,或许我就会精神崩溃跳楼自杀。

    但他太自作聪明了,他说话了,且那句话里带着南方口音,而胡永海是地道的北方人。

    “你到底是谁?!”

    “小偷吗?”

    “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胡永海的亲戚?还是他前妻请的私家侦探?”

    “你都看到了对不对?没错,那个人是我杀的?想报警就报吧!”

    “或者你想要钱?要多少?只要我付得起都给你!”

    那个男人没再说话,甚至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就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套熟悉的房子在我的感知里化作一片混沌,一切都变得模若两可,我撞到了某个柜子,又踢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像一只无头苍蝇,用双手寻遍了每个角落,可那可恶的男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最后,我循着气味儿,摸索到浴室。

    浴缸上方的莲蓬头似乎坏掉了,滴答滴答的水滴砸在胡永海的尸体上,我摸到他的脚掌,手臂,身体,最后是头——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袖筒里的刀不小心刺伤了手臂。

    不,不是因为这个。我之所尖叫,是因为我摸到了一头长发!

    那不是胡永海,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在这个扭曲而混乱的夜里,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

    我一步步退到浴室的门边,企图寻找大门,可房子在这一刻变成了迷宫,变成了奇门八卦阵,或许在我迷恋上胡永海这个老男人的时候,或许在我以爱情的名义横刀夺爱的时候,或许在我杀死胡永海的时候,我的生命就已经变得毫无出路。

    这时,男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咯咯”笑起来,他说:“你真是老天爷送来的礼物,是我的天使,摆脱这段该死的婚姻获得真正自由的天使!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完了,毕竟我杀了人。就在我发愁怎么抛尸的时候,我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猫眼仔细一看,哎呦喂,听说楼上的胡太太眼睛生病了,该不会是走错门儿了吧!于是我从里面给你打开了门……”

    楼上的胡太太?

    楼上的!

    所有人都认定我是杀死胡永海和楼下赵太太的凶手。

    胡永海就不用说了,赵太太家里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包括杀死她的刀子上。

    赵先生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哭着说:“早就听说我太太和胡先生有染,想不到竟然……”

    刘婶也给警方提供了有力证据,她说:“我本来想提醒她走错楼层了,谁知她根本不听,径直进了赵先生家,这么说来,她不是无意走错,而是早有预谋的!唉,胡先生也是自作孽,谁让他娶了狐狸精呢!”

    我懒得解释了,反正我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还是杀,那么,就让我成为赵先生的天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