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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别了童磨,坐在応接间里等着。

    因为我一直记性很差,是个十足的路痴,所以无惨让对方来找我,而不是我们一起直接去往目标的地方。

    等了没几时,我便听到有谁在叫我。我转过身,看到了来接我的人。

    桃粉色的无袖短褂挂在身上,肚脐眼都露了出来,满身横条条竖条条刺青下健硕的胸肌腹肌一览无余;纯白的灯笼裤里,两条腿在里面晃里晃荡,两只脚踝处被大颗桃粉色的串珠套住,两只大脚丫光在地上。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猗窝座。”

    猗窝座略带审视地看了我一眼,只淡淡应了声:“嗯。”

    “天气那么冷,你要不要多穿件衣服?”我关切地问,“你一路走过来,光着脚踩在雪地上,脚底板不冻得慌吗?”

    我说完后,猗窝座的浑身又平地冒出了数条青筋。

    呃……我忘了,像我这种既会胃疼又会怕冷的鬼,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许是不怕冷,于是我又道:“可你这样穿未免过于暴露,有伤风化。至少,要把肚子给遮住。”

    我是说真的。我看到他肚子露外面,居然产生了奇妙的连锁反应,连我的肚子都开始疼了。

    “走吧。”他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简单地奔入了下一个主题。

    这时,一道邪魅的怪声突然喊起来——

    “哎呀呀,猗窝座,你居然都没有想要看看我就要走,我好伤心。你不是故意躲着我的吧?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不用想,那就是童磨的声音。我听他讲话已经听了一个月余了,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童磨自来熟地将头凑到了猗窝座的面前,刚要说什么,猗窝座的拳头马上熟练地朝他的脑袋挥了下去。

    我迅速上前,紧紧握住猗窝座的手腕:“不要在这时候打人了吧。”

    猗窝座又瞥向我,眼眸微眯,什么都没说,收起手默默往外走。

    我迈着小碎步跟上。

    身后又传来童磨热情洋溢的声音:“慢走哦,有空常来我这边玩哦!”

    猗窝座头也不回一下。我赶紧回头,冲童磨微笑着招了招手。

    ……

    雪似乎不怎么下了,但山上的雪化地尤为慢,地上满是变成近乎冰碴子的雪珠。大晚上的,看不清天上的云,只有亘古不变的月与闪烁的繁星。

    路上一直没说话,我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于是打算打破僵局:“童磨他真是热情啊!”

    猗窝座的浑身似乎突然僵了一下,但他并未再说什么。

    我又说道:“你虽然很内敛,但我觉得你人也挺好的。对了,你不觉得这个雪地冰珠很扎脚吗?”

    “不扎。”他淡淡地回我。

    一路无言。我们一起慢慢走下了山。

    夜还很长,离天亮还早。

    “无惨派你和我一起,是觉得我太闲了,他看不过眼吗?”我又问。

    猗窝座的眉头紧蹙,随后舒展开:“也许是吧。”

    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

    我们在家家闭户的小巷里慢慢走着。月光照在无灯的街上,显得十分黯淡,简直比黑豆还要黑。一片黑色里,猗窝座的两只金色大眼倒是分外突兀。就像一件纯黑色的衣服上面绣了两颗金色的杏子,叫人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那两个圆溜溜的东西上面。

    那是暗夜里唯一闪着的光亮。

    我伸出手:“你的浑身上下,就看到一对大金眼。”

    我想像平时拉童磨的衣袖那样,拉一拉猗窝座的衣袖。但是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猗窝座他身上穿的是无袖的衣服,我能拉到的,只有他的手腕。

    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他便如触电般,浑身都颤栗了一下,随后轻轻甩开我的手:“不要随便碰我。”

    他的皮肤很细腻,很滑,一根汗毛都没有。即使是手腕这种地方,也能感受到他久经锻炼而形成的肌肉纤维。

    我窘迫地实在找不到词了。他是男,我是女,怎么搞得好像我要占他便宜似的?我赶忙解释:“你怎么衣服上连个袖子都没有?”

    “童磨的衣服有袖子是吗?”他马上这么反问我。

    我想说是的,但又想了想,觉得这绝对是个语言陷阱。他定是挖了个坑,等着我往里跳。于是我反着说道:“没有啊,童磨也有无袖的衣服……”

    “你还看过他穿无袖的衣服?”猗窝座的眸光霎时变冷了。虽然我可以看到他现在的脸已经臭得不像样,但是对于他的反应,我属实不能理解。

    就算他讨厌童磨,也不至于不允许童磨穿和他一样的同款吧?难道这衣服被他定了什么“霸王条款”?

    许久,只听他的语气又淡了下来:“你也是。我也只能看到你的两个粉色的眼睛。”

    我:“呃……”这话我没法接。

    您这反应时间也太长了吧?

    不过气氛总算是好了点,我心里觉得轻松了不少。我轻声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见静悄悄的路口忽地闪过几道人影。

    我疑惑了下,在看清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开始发话了——

    “这眼睛,你们是鬼吧!”前面为首的人拿着武士刀冲我们大喝,“我定会斩断你们的脖子,为无辜的人报仇!”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报仇?报什么仇?”

    我傻了。

    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吧?那架势,好像我杀了他全家一样,但事实上我并没有。

    欸等等,可能有,但那些事至少也有五十年了,应该和他没啥关系。那是我少有的失控情况,等清醒后根本不记得先前是怎么回事。为了保持理智,我才在雪山上到处捡“幸运”的倒霉蛋,我这行为也算是典型的“守株待兔”了,专等自己撞死的兔子。

    对方看见我懵懵的样子,似乎更愤怒了。他义愤填膺地冲我大喝:“当然是为你杀死的那些人报仇!”

    “杀死?”我咬文嚼字,“怎么能算我杀的呢?是他们本来就要死了,我只是不让他们再遭遇严寒的痛苦,并给了尸体一个妥善的处理方式。”

    那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像是气得已经不打算和我争辩了:“你所说的根本就是胡扯!恶鬼,拿命来!”

    他双脚摆开阵型,深吸一口气:“水之呼吸·肆之型——打潮!”

    多层次的斩击如潮汐般向我袭来。我向后跳开,正准备去喊猗窝座注意闪避,却见他反而朝对方冲了过去。

    猗窝座难得地发出了笑声:“哈,让我来做你的对手!”

    “谁来都是一样的。”那剑士的语气大义凛然。

    猗窝座兴奋地冲了上去,乱拳打退了他,但自己的手臂也被刀锋斩破了。他毫不在乎地舔了舔伤口,伤口瞬间又恢复了。

    鬼的能力就是这样啊,但是人类就不行了。

    猗窝座对那剑士笑道:“你很强啊,我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斗气。”

    “我是水柱·朝比奈一政。”那剑士耿直地自报家门。

    我就知道,对方是鬼杀队的,而且还是柱级的剑士。普通剑士和普通人我们尚且无法区分,但是到柱这个级别的,他们就会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过,普通人、普通剑士以及柱级剑士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挥挥手就稍纵即逝的脆弱生命罢了。我已经活了几百年,而他们的岁数,恐怕连我的零头都不到。就比如说现在面前的这位水柱阁下,看起来似乎才堪堪到二十岁的模样。

    我感到有些无趣,指间催动血鬼术,正准备把他冻起来,却又想到现在旁边还有一个鬼舞辻无惨的“好狗”——猗窝座。

    这就比较麻烦了。

    按照以往,我独自外出的时候如果遇上猎鬼人,我是会伪装成普通人的。如果实在被认出,没辙了,我也就动动血鬼术,把他们的脚都冻起来,叫他们不再追我。所以他们人类的生活里也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传说,说是深山中居住着一位雪女,她会把进入雪山的男子引到无人之处与其接吻,吻的同时将其冰冻,摄取其灵魂食用。当然那个“雪女”,自然指的就是我。

    对此我还真的没话说。他们都已经算是“食物”的一种了,你吃动物的嘴巴,那也能叫“接吻”?你会和你盘子里的豚骨相爱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好吧,不能放过他的生命的话,那就把他全部冻起来吧,反正“雪女”的传说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户。

    我口中喃喃:“血鬼术……”

    我还没完全发招,猗窝座却率先一步对那个水柱做出了预备拳的马步姿势,表情是难以掩藏的激动:“术式展开!破坏杀·罗针!”随着他术式的发动,他的脚下地面出现了巨大的雪花图案。

    我只好收了手。

    真行,我真的有点困惑了,我觉得猗窝座应该去当猎鬼人会更合适。他每次看见我们鬼几个,都一脸不满、不忿;而每次看见柱级的猎鬼人,就像源氏遇上了红叶,那两只金色眼睛呐,那个泛光呐!

    接下来就是一顿喋喋不休的交谈,而每次那些剑士们都会懒得搭理他,他依旧要用他的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我站在旁边是又尴尬,又无奈,总觉得自己作为一只鬼,一点面子都没有。猗窝座完全拿我当空气,只一门心思向其他人伸出友谊的手掌。

    “一政,你变成鬼吧!让我们永远地斗下去!”前方,猗窝座再次对这人类发出了真挚的邀请。

    但是这个不识相的人显然不为所动:“不可能!我是不会变成你们这种吃人的怪物的,我就是被你们杀了,我也要留清白在人间。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猗窝座见对方像头倔驴,便直接给对方判了死刑。

    他们惊天动地地打斗在了一起。

    周围尘土飞扬,建筑物都受到了波及,房子里的人吓得四下逃窜。

    我站在一旁,感到一阵阵惋惜。那些房子盖起来多不容易啊,我就不会盖房子,只能住在雪山里的破屋子。花了那么多功夫盖起的房子就要被这个打斗爱好者给击毁了吗?如果是我来出手,我就不会破坏房子,只要把对方冻起来就行了啊。

    看得出来,这个剑士根本不是猗窝座的对手。尽管对方熟练掌握了水之呼吸的十个型,漂亮地一一施展,但猗窝座毕竟活的年数比他长,又拥有鬼的强大自愈力,这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吧。

    他们缠斗在一起的时候,其他的无名剑士一整个又惊又俱的,看我站在旁边没事,又像好欺负的样子,便纷纷朝我扑了过来。

    “她的眼睛里没有数字,她不是十二鬼月!”

    “快杀了她,水柱大人对付那个上弦,我们就和她打!”

    “……”

    他们一共四个人,有男有女,看到我就像看到什么香饽饽一样,举着刀就过来了。

    我感到无趣极了,懒散地舒出一口气,歪着脑袋对猗窝座道:“你能不能别玩了?可不可以快一点呢……”

    但是猗窝座完全无视我,他的眼里只有面前的鬼杀队的最强级战士:“一政!你快答应我,快变成鬼!这样下去你就死掉了!”

    哎,这个水柱刚才明明都拒绝猗窝座了,他怎么还那么执着,那么孜孜不倦呢?他对鬼怎么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无论怎么看,猗窝座都是更适合去和鬼杀队的人做朋友。但可惜鬼变不回人,但人可以变鬼呀,他这是主动“找朋友”呢吧。

    这个叫一政的水柱自然是严词拒绝。

    于是,猗窝座一边劝诫,一边打他、一边打他,一边劝……如此循环往复,这个一政吐血都吐了好几升,全身也都是内伤加外伤,看起来惨极了。

    如果终归是要夺取性命,何不给个痛快?就像人类要杀鸡的时候,那还不是一刀封喉,哪有这样把鸡打得半死不活,还一边打,一边劝鸡去做一件鸡们不会同意的事情。但就像猗窝座劝这个水柱一样,我如果再去劝猗窝座,那也是无用功。

    我无奈地看着猗窝座像个老妈子一样地对这个水柱说个不停,又看向朝我攻过来的人,拂了拂振袖,大片的雪雾夹杂着冰风从我振袖扇出的风里涌出。那四名剑士马上狼狈地捂着脸,被吹出了几十米远。

    趁我看猗窝座的功夫,他们四个又不依不饶地跑来,目眦欲裂地瞪着我:“你就是那个‘雪女’吧,我们会让你用你的生命,赎清你的罪孽!”

    我一点都不想和他们做这种无谓的纠缠,但是他们简直就像黏黏糖一样,摘都摘不下来。那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真是有够麻烦的……

    我吹出了一口冷气,他们的腿瞬间结了冰,和地面粘到了一起。

    他们的表情看起来痛苦极了,双手紧紧握着刀狠狠敲击着自己腿上的冰,但那是于事无补的。因为他们腿的里面也结了冰啊。

    我又看向猗窝座,只见刚才那个动作招式都毫无破绽的水柱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猗窝座神色淡漠地揉了揉拳,慢慢朝我转过来。他在看到我身后那四个“冰雕”时愣了一愣,随即他桃粉色的细眉微微蹙起。

    “你们这恶鬼!朝比奈大人,啊啊啊!!”

    “你要杀要剐就痛快些,我绝不认输,鬼杀队是永远胜利的!”

    “……”

    这些被冻住的队员朝着我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到处四溅。

    猗窝座盯着我,表情再次变得不悦:“你在做什么?弱者,直接杀了就行。”

    “我只是觉得,如果不吃还要杀掉,太过于浪费了……”我思考着,说出了真心话。

    虽然我没融入人类社会,但人类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现在到处都是闹饥荒,全世界的人都在挨饿呢。只有达官显贵才衣食无忧,底层的人都是过得很清贫,要是他们捡到一头牛,非要让这牛耕地耕到再也动不了,榨干牛的最后一丝气力,才会恋恋不舍地把它杀了。杀后获得的牛肉也要腌起来,恨不得要全家吃上一年、两年。

    对于我的反应,猗窝座的反应好像舒缓了些,脸没刚才那么臭了。他紧握拳头,把其中的三名男队员给捶晕了,只留了那一名女队员没出手。

    随后 他收拳站定,朝着我们原本打算走的方向走去。从这个角度,我只能望见他的背影。

    “走吧。”他平静地对我说道。

    我迈着小碎步追上他。

    跑了几步,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名队员,只看到一片鲜红。

    一大片一大片的,他们的脸上也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那名女队员已经哭得晕了过去,头上的发丝完全被汗水浸湿,黏答答地混合着泥土,吸附在脖子上。但是她的小腿被冻住了,依然被迫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上身无力地耷拉下来,形成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动作。

    哎呀,原来不是晕了吗……

    我眨眨眼睛,想去想些什么感慨的语句和猗窝座说一说,但却什么话都没想出来。

    我心里感觉空空的。

    可能,我是觉得,果然还是太浪费了?

    嗯,也许吧。太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