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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沉夜

    “如果有我哥在,我一辈子都会是一个小孩儿。”

    广宇大厦矗立在北渝市中心的国际贸易广场旁边,行人来来往往,他们或是这栋钢筋巨兽的主人,或是为它燃尽自己一生的食粮,而路扶昇,算万人之上的领主,也是一人之下的山海。

    诚盛煤业只是个挂名,但也是前任董事长路沧澜亲自题的,所以一直没改这个有点土的外包名号,其实公司内地里是做新能源开发的,它至少涵盖半个国家的贫困地区电力输送,凡是蓝天下,大山上,呼呼运行的风车都印有一片淡蓝色柳叶飘扬在海面上的符号,那也是路氏家徽,寓意着一帆风顺,和落叶归根。

    路芙珂不经常来这儿,这里的每个人都很严肃,和大BOSS一样永远挂着一本正经的扑克脸,那一点人味儿也没有,远不如在livehouse里面蹦蹦跳跳活的自由快乐,素雅白的装修风格简直太无聊了,除了被她胡乱画过的董事长办公室还有点颜色跟生机,不过也是路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她才能那么任性。

    因为路夫人喜欢玩,这一玩就是十多年,从和路沧澜结婚,他没提过半句想要孩子,两人青梅竹马惺惺相惜,直到四十多,才有了路扶昇,他舍不得她受委屈,所以把大部分严厉不好的那面给了这个儿子,动不动跪半个小时已经算最轻的家教了。

    路扶昇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必须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才能更好的保护家人,所以在成长过程中是不被允许出错的,也造就了现在眼里不容半点沙的雷厉风行,可他那时候终究是个不大的孩子,难免时常感到委屈,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是路芙珂一遍遍揉着他发青的膝盖,用稚嫩小手拿着冰袋敷在他火辣辣的背上,会一整晚担心他在外面淋雨而睡不着觉,记得有一次她没考好,他替她受罚,义正言辞的说“长兄为父,是我没管好她”,而她急的跪在地上求父亲放过这个只比她大五岁的哥哥,那个样子他一辈子忘不了,而她也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

    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却有血浓于水的情感,这是壁垒,也是刻在心底的牵绊。

    董事长办公室并不大,路扶昇喜欢安静,而且也不会显得太寂寥,奶白色羊绒地毯铺在地板上,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可以从楼顶俯瞰整条川陵江,与其说办公室,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的私人卧室,不过也没差,公司上下事务繁忙,365天里,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待在这儿。

    “书柜后面有间卧室,里面有拖鞋,你可以打游戏看电视,茶水间有蛋糕和咖啡机,别乱跑,开完会我来接你回家。”

    贴心嘱咐完后,他便迈着半点不拖泥带水的步子走了。

    只有半年没见,可路芙珂觉得已经恍如隔世,她好像从未那么思念过这个男人,即便现在半时半刻都在一起,她在心里默默地想;“那好吧~”然后披着大衣打开了另一间屋子。

    扑面而来的茶香四溢在空中,黑曜石色的茶吧机最引人注目,看来使用者很偏爱使用它来做出醇香浓郁的慰藉,又仿佛在变相诉说多少个无眠夜晚,一个人身影单只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思考什么。

    不爱叠被子,应该是他墨守成规的人生里唯一一件叛逆的事吧。

    她走过去扑在上面,蹭了两下又站起身,按记忆里那个路线寻到一个藏在角落的箱子,上面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一个形同虚设的塑料苹果锁挂在扣上,三两下便抬起了足以穿越时间的“老古董”。

    路芙珂感到欣欣然,随手拿起一个都是有关她的东西。

    她第一次参加幼儿园比赛拿的三等奖状,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有大人跟着,她回到家还哭了很久,只是从那以后,他再没缺席过她任何一项亲子活动,可是时光过得很快,一转眼,再参加的就该是她的婚礼了。

    大概是她经历过与众不同的前半生,所以她总能更敏感捕捉到别人情绪,小学的时候就是班级吊车尾,在人际关系上也是一塌糊涂,长长六年,总结成短短一句话就是“讨好型人格的自我修养”。

    因为转学,她曾给全班同学熬大夜手写卡片,里面包含着最真挚善良的祝福,最后有3/4待在垃圾桶,然后被路扶昇偷偷摸摸捡回来当成宝贝存在这儿,还有自己舍不得吃的巧克力,却被人认为成理所当然的付出,毕竟“谁让她家有钱呢”。

    过于憋屈的青春期,让路芙珂本就脆弱的性格再承受不起更多打击,逐渐对所有人封锁的心门,他是唯一持有钥匙的例外。

    哪怕无数次两人吵的面红耳赤,她还是会在晚上悄悄溜进敞开的怀抱,软声软气地说:“我错了嘛”他也会抑制不住的笑着,装作生气的回“我才不原谅你”随后默默将手臂搂得更紧些,就这样很多年的过着,过到两人都分不清这到底算什么关系了。

    新新旧旧的物件和冗长记忆一起被关上,回首过往,她泪流满面,别有无法言说的酸楚。

    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个人出现,告诉你所经历和拥有的一切美好都是假的,而你只是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累赘,你还有理由,心安理得的过着所谓的“幸福生活”吗?

    百般挣扎后,路芙珂选择趴在深灰色羽绒被里,感受最后的温暖,她很怕,可也别无他法,无法摆脱的阴影,混合着滴滴答答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连同那只沉沉睡去的小鹿,一并埋没于悲伤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