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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嘉怡五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小池子。

    那天她背着一个明黄色的小书包放学回家,一蹦一蹦地跳着台阶上楼,到了4楼,在楼道里看见了一个垂头坐着的小小身影。

    “咦,你是谁啊?”纪嘉怡停下脚步,好奇地望着他。

    垂着头的小小身影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呀?”纪嘉怡有点奇怪,然后又想,这可能是个聋子。

    这时候有个凶巴巴的女人开了门出来,四处看了看才看到坐在台阶上的人儿,她顿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个小王八蛋,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儿偷懒呢。”

    台阶上的小男孩嗫嚅着站起来,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赶紧滚回去洗碗。”女人呵斥着,旁边的纪嘉怡也吓了一跳,只觉得这个女人像个夜叉一样恐怖。

    “你这是虐待儿童,是犯法的,我要报警让警察抓你。”纪嘉怡突然指着那个女人大声说。

    她从没受过这么粗暴的对待,看着跟她同龄的小男孩这么可怜,她气得脸鼓鼓的,想到了老师说过的虐待未成年人是犯法的,可以寻求警察叔叔的帮助。她本以为这样可以吓到女人,没想到那女人正眼也瞧她,不在意地回了一句:“谁家的小孩这么爱管闲事”,然后揪着小男孩的衣领往屋子里拖。

    “你住手你住手,”纪嘉怡跑过去拉着那个女人的手,但是奈何力气不够,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在女人的手上,女人这才松了手。

    “你这死小孩你干什么,有没有家教啊随便咬人。”女人抬起手准备打人,却被小男孩拦住了,女人的耳光顺势抽在男孩脸上,男孩好像习惯了,表情木然,毫无反应。

    “你,你太坏了,怎么会有你你这么狠心的妈妈。”

    “谁是他妈?他妈早死了,”女人冷笑着,“要不是我养着这个小野种,他早就饿死了。”说着把小男孩带进来屋子里,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第二次见到小池子是过了几个星期之后在小区里看到他被别人欺负,有个小胖子扯着他的头发,还有人叫他“野种”。

    纪嘉怡走过去喊道:“王胖子,放开他。”

    小胖子不情不愿的松开手,但还是有点不满地说“都让你别叫我胖子了。”几个小孩在旁边学舌,也叫“王胖子王胖子”。气得小胖子脸都红了。

    纪嘉怡走过去把小男孩从地上扶起来,温柔地问他:“你没事吧?”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他只是摇摇头。

    “这是个哑巴吧。”姓王的小胖子大笑起来,一群小孩跟着笑,一边拍手一边喊“哑巴、哑巴”

    小男孩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往前走。

    “纪嘉怡你别跟他玩,”小胖子献殷勤一般地跟纪嘉怡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听大人们聊天的时候说的,说他好像是个野种,野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见不得人……”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鼻子上被揍了一拳,小男孩红着眼睛,像一只发怒的小兽一样冲上去打小胖子,还一边喊着“我不是野种”、“我不是野种”。

    原来不是个小哑巴。

    小胖子被他这个拼命的架势吓到了,连忙对旁边的人喊着“快来帮忙呀”,于是很多人准备冲上去,纪嘉怡挡在他们和打架的两人中建,说“都不许帮忙,不然我就告诉你们爸妈你们又在外面打架。”

    于是众人就停住了,再没人上去,小胖子见没人帮忙,气势矮了一截,被小男孩按在地上打,他只好求饶“你不是野种,我再也不说了,别打了别打了。”

    纪嘉怡也上前说了一句“别打了,他都认错了,不久不要打他了。”

    小男孩终于停了下来,一张小脸满是委屈,脸上脏兮兮的,但还在带着哭腔喃喃“我不是野种、我不是野种……”

    从那以后小区里再也没有人欺负他,但是也没有人跟他玩,除了纪嘉怡。

    他告诉纪嘉怡他叫小池子。

    小池子话不多,有点腼腆怕羞,家里的事从来不说,总是显得闷闷的,但是遇到纪嘉怡之后他好像开心了很多,每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纪嘉怡后面。

    跟他比起来,纪嘉怡更像个男孩子。

    一放学她就在小区里疯跑,整个小区都能听见她闹腾的声音。她精力永远那么充沛,喜欢跳皮筋、过家家、捉迷藏,什么游戏她都玩,顺便还带上了小池子,虽然小区里其他小孩 不会主动跟他玩,但是纪嘉怡带他跟大家一起玩的时候大家也没有拒绝。

    纪嘉怡有时候还会带他到家里去玩,她给他分享自己的零食,给他玩自己的玩具,让她看家里的小人书。两人关系越来越密切,但是有时候也有闹别扭。

    有一次捉迷藏纪嘉怡爬到了一棵很高的树上,躲了很久没被找到开心极了,后来天黑了家长也来找,她躲在树上不说话,看着家长急得差点报警也不说话,后来还是小池子告诉老纪她在树上。就因为这件事纪嘉怡觉得小池子不讲义气,有好几天不理他。

    小池子可怜巴巴地跟她道歉,她还是不理。

    小池子给她买了一个白雪公主的模型娃娃,她收下了礼物但还是不跟他说话。

    小池子急得都要哭了,纪嘉怡才说“好了好了,原谅你就是了。”这才跟他和好。

    小池子虽然想跟纪嘉怡一起玩,但是他似乎没有那么自由,总是每过一会儿就要被叫回家,过了好久才能出来,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可能会添上一道伤疤。他身上的衣服很旧,也不合身,他玩耍的时候也不敢把衣服弄脏了。

    但是有段时间他的状况明显改善很多,居然穿了新衣服,穿的干净整洁了许多,脸色红润了,进出小区都能看见一个面相温和的男人牵着他的手,有一次在超市纪嘉怡遇到他,听见他叫那个男人“池爸爸”,而那个男人宠爱地叫他“小池子”。

    那段时间,小池子手里似乎也有零花钱了,有时候还会跟纪嘉怡分享零食,也不会随时被叫回家,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玩,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小池子又换上了旧衣服,他告诉纪嘉怡是因为“池爸爸“出差去了。

    后来过了半年左右纪嘉怡旧就搬家了,从那以后纪嘉怡再也没有见过小池子,记忆中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也在慢慢淡去。

    她绝对想不到宋屿安就是曾经记忆中那个时常被欺负的那个小男孩。

    那个呆呆傻傻笨嘴拙舌的小男孩变成了如今笑容温和、成绩优异的少年。

    像梦一样不真实。

    十一月的午后,教室里的风扇还在吱吱转动,带起丝丝凉风,抵御着没有随着夏天的结束而消停的炎热。教室里其他人都安静地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纪嘉怡彻底没了困意。

    前排少年脊背挺直,低着头,专注地订正上午讲的试卷。纪嘉怡犹豫着伸出手,用笔帽戳了戳那个身影。

    很快少年回头,纪嘉怡指了指手中的手机,提醒他记得看手机。

    宋屿安放下笔,打开手机,看见纪嘉怡刚发过来的一句:“嘿嘿,小池子。”

    宋屿安:你总算还记得。

    纪嘉怡:我太惊讶了,不可思议哈哈。

    宋屿安的手指在输入框中犹豫了好久,打下来很多字,他想说其实开学在食堂的时候她就一眼认出她了,但是他假装淡定,后来更是制造各种机会与她相处,但她始终每认出她来。

    见屏幕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纪嘉怡耐心等待着,以为会收到很长一段文字,结果等了很久,等来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纪嘉怡:……好了没事了,午睡吧。

    身后传来把手机收进桌肚的动静,然后就没有了别的声响,估计是睡了。

    宋屿安:嗯。

    把试卷放到一边,整个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准备午睡。虽然只回复了一个“嗯”,但是他心底早已波涛汹涌,浪潮一个接一个席卷而来。他发现自己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实在是抑制不住地想笑。

    总算,她记得他,虽然是在他的提示下,但是总算记得。

    我多么希望你记得我,又害怕你记得我狼狈的样子。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好像狼狈点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