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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巧遇

    云梯关码头边

    张鹿安紧紧攥着衣角,才使自己的外套不至于被挤掉。

    置身于云梯关的人海中,仿佛时光突变,置身于后世老家的那种清明节赶集集市当中,人与人挨着,那种摩肩接踵的情形,让人有一种恍惚感。

    继续往前挤,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码头边,就看见前方出现几个西洋人,一个洋人在用稚嫩的大明话语和码头上的商运中人,反复说着什么。

    中人很不耐烦地说道“洋鬼子,没有钱就别想坐船,你可以走回壕境去啊……”

    “仁慈的上帝啊,我们不是没有钱,我们的钱刚才被偷了”,说话的声音充满了异域的口音。

    “你们三个人都没有把钱包看住?也太没用了吧?钱被偷了,那就去报官呗,为何还想到我这里来赊账?我又不是开船的,只是一个中间人,你没钱就坐不了船,怎么说都没有用……”

    张鹿安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看到西洋人,也是有点好奇。

    张捡突然插嘴道“少爷,那三个人怎么长得那么怪?感觉跟咱们一点都不一样,简直太丑了。”

    “有你丑吗?”

    “那指定没有……唉,不对……少爷你去哪里?”张捡看着张鹿安直接往前走去,赶紧询问道。

    郭小文就没有那么多的废话,直接跟在张鹿安的后面走过去。

    张鹿安走到这群洋人面前,询问道:敢问几位如何称呼?不知道在下能否帮忙?到底发生什么事?

    张鹿安对穿着方面一向不怎么讲究,并不是特别豪华着装,旁边的中人不耐烦的把手一扬,说道“小孩一边玩去。”

    张鹿安没有离开,而是仰着头,继续朝着三个洋人中的一个年龄比较大的询问道“敢问这位先生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此人慢慢蹲了下来,腿部明显显得有些吃力,微笑地说道“仁慈的上帝,小公子,我们的钱没了,现在想回壕境,但是没有路费。”

    一口地道的江淮官话。

    这让张鹿安大为吃惊“阁下的大明官话说的太好了。咱们也是有缘相见,我看你们三个还没有吃饭吧?走,先填饱肚子,路费的事待会再想,我请客”张鹿安拍着胸口说道。

    洋人怀疑的看着他,毕竟看上去年龄小,人家不相信。

    张鹿安自己是从来不带银子的,他觉得银子上面被咬了太多的牙印,有点脏,比较嫌弃。铜钱又太重,好在有跟班。

    张鹿安觉得是显示实力的时候到了,看向张捡说道“快把银子拿出来一点,给几位看看,不然请他们吃饭,还以为咱们是骗人的呢。”

    张捡低声嘟囔着:干嘛请洋鬼子?连个钱包都守不住,简直就是又笨又蠢。而且不识好人心,干脆别请了。

    张鹿安瞪着他,张捡不情愿的把手伸向了袖筒,摸摸不对劲,眉毛一皱,然后就见他从袖筒里掏出了一把小石子。

    “尼玛,坏了”

    张捡又左甩右掏的,两个袖筒里的银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掉包了,他竟然都不知道。

    “天杀的贼子啊,不光偷了俺的钱,还侮辱俺的人,装他妈什么碎石子。呜呜,还我的钱来啊……”

    张鹿安看着大哭的张捡,急忙问道“到底丢了多少钱?”

    “总共有五钱银子呢……”

    “还好不多。”张鹿安如释重负。

    三个洋人看着张捡,充满了同情,张鹿安不想这么丢面子,看向郭小文,郭小文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来一些碎银子出来。

    张鹿安叮嘱道看好了,然后拉起张捡,叫上三个洋人进入了一家食铺,张鹿安叫店小二拿来公筷和公勺,方便分餐吃饭。

    “我叫张鹿安,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三位?”

    “我叫裴多禄,是一名传教士;这两位都是铳师,一个叫吴斯望,一个叫罗纳多。”裴多禄还给张鹿安依次解释了名字的具体书写。

    “你竟然还会书写我们汉字?”

    “跟神父学的。我们神父曾经在日本待了三十三年,在中国又待了二十三年,对于语言文字这块有很深的造诣。公元1633年8月1日,他老人家上天国了,去见上帝了”裴多禄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列,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和双肩,然后三人一起齐道“阿门。”

    “你说的神父是谁?怎么会来我们中国?”

    “伟大的神父的中文名字叫陆若汉,按照我们自己的语言来说叫胡奥.罗德里格斯。为了传播天主的福音,而从祖国不远万里来到遥远的东方,先是在日本待了三十三年,跟德川幕府家、岛津长家都是非常熟悉的。只是1610年日本教乱之后,才不得已来到中国。陆若汉神父非常喜欢这里,这一待又是二十三年。伟大的神父精通汉语、中文,可以书写骈文和八股文,同你们中国的很多大臣都有往来,像徐光启、李之藻、韩霖,还有死掉的孙元化、张焘等等。韩霖三兄弟都已经受洗过,是我们的教友。韩霖的哥哥韩云现在是徐州知州,之前就是他资助我们,可惜刚来到这里,银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丢了。或许是上帝对我等的考验。阿门”裴多禄说道。

    “应该叫人偷了”旁边的吴斯望用着蹩脚的汉语说道。

    “是的”罗纳多也附和道。

    张鹿安心里却是震惊了,难道外国传教士已经渗透这么深了吗?

    “徐阁老,李之藻和孙元化都听说过,韩霖是谁?朝廷里的大官么?”张鹿安问道。

    “韩霖是山西人,和孙元化一样,都是徐光启的学生,韩也善于火炮研究,跟耶稣会士高一志学习了制铳、开铳,跟孙元化一样,都是火器方面的专家。可惜孙不幸被杀,韩对朝政失去信心,而回到山西,他对我们的弘教传播福音是非常支持的,不光捐资兴建了教堂,还提供资金支持……”

    张鹿安一边对于洋人的深入心生警惕,另一边又听得津津有味,大明朝并不是没有能人,不是没有忠诚义士,但是关键还是用人制度问题。

    为什么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反而身居高位?

    因为大家都在贪腐,利益均沾,谁管小民死活?

    为什么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却不得安身?

    因为大环境坏了,劣币驱逐良币,好人反而会被恶人孤立。

    当一个社会所有的行业、所有的部门都陷入了一种内斗加内卷的时候,整个朝廷也就陷入了死局。

    说了一会,店小二把菜端上来。三个人看着菜放下后,然后立刻开始做“望弥撒”,双手祈祷,最终念念有词,然后同声“阿门”,再开始动勺子。

    这一幕把张捡都看呆了。

    “那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陆若汉神父自然而终的吗?”

    “尊敬的公子阁下,中国有句古话叫:食不言,寝不语。请允许我们吃完,再聊。”说罢不管不顾,就开始吃饭,显然饿了好久的样子。

    张鹿安、郭小文和张捡也各自分了餐,各吃各的。

    裴多禄吃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然后说道“感谢公子的赐予,我想我们是有缘分的,公子应该是和天主有缘,神圣的天主带着耀眼的光芒……”

    “打住,不好意思裴多禄先生,我想先了解一下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只是传教士吗?为何又带着两名铳师?”

    “没有关系,那就是缘分没到,终有一天你会想起天主的好。”

    裴多禄显得很失望,还以为立刻又能传教了呢,但是仍然平静地说道:

    “我们曾经都是在马壕,就是你们称呼的壕境、也叫作澳门。1630年,我们的主教接到了来自北方教友的来信,让我们组织铳师来北方训练新军……1632年登州兵乱,我们的统领公沙迪西劳和香未略都当场战死。好在天主保佑,神父陆若汉眼见抵抗已经毫无意义,就带着我们三个从北城跳城逃生,陆若汉和我都当场摔断了腿,他们两个摔的地方雪特别厚,所以没事。断腿加上大雪严冬冻得,神父身体一直不好。今年明国陛下允许我等返回澳门,可是神父已经支撑不起……我们如今是带着他回澳门安葬。”裴多禄说完拍了拍旁边的盒子。

    不用说也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包的严严实实的,也没有引起别人的不适,看来这洋鬼子也是深谙中国习俗。

    “感谢陆若汉神父为中国所做的一切,愿他的灵魂在天国可以得到安息。”张鹿安说道。

    “鹿安?公子,我早就说过你与天主有缘,你看,你说的头头是道”裴多禄又开始兴奋的传教。

    张鹿安回复道“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还年轻,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听说你们在我们的澳门建设炮厂了?”

    “没错,不过土地是租赁的,我们每年都支付好几万白银给广东藩库的。澳门的卜加劳铁炮厂是东方最先进的火炮厂,可以生产包括红衣大炮、佛朗机炮等在内的各种火炮和枪铳以及其他火药武器。”

    “可别吹牛了,最先进不还是没把叛军给消灭?”张捡擦嘴道。

    “小朋友你不懂,孔有德和耿仲明的手下都是我们教出来的,我们会的他们也会,他们人多,我们人心不一,寡不敌众才导致的失败……”旁边的吴斯望赶忙用着蹩脚的汉语解释道。

    张鹿安看出来,裴多禄一心传教,对中国文化非常熟悉;吴斯望和罗纳多语言说的很拗口,估计就是那种雇佣兵性质。

    张鹿安想了想说道“现在的银贵钱贱,路费确实比较贵,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吴斯望和罗纳多两位愿意留下来,帮我们训练人手,不光有丰厚的报酬。在下也愿意资助裴多禄先生回中国澳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只见裴多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罗纳多也说道“我们一起出来,现在也得一起把神父送回去”。

    “好吧,罗纳尔多先生,我尊重你们的想法,但是期待咱们以后能够有机会合作……”

    “上帝啊,……”裴多禄对于张鹿安称呼罗纳多为罗纳尔多感到惊讶,另外两个人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然后就是七嘴八舌的一顿外语输出,把张鹿安给听蒙圈了。

    张鹿安赶紧解释道“我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但是我知道你应该是叫佩德罗、吴斯望应该是叫弗朗西斯科,不知道猜的对不对,你们的名字都是音译过来的,以便于更好的在中国生活。对不对?”

    “上帝,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你已经受洗了吗?”

    张鹿安不想骗人“那倒没有,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我做梦的时候,一个白眉毛老头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你们都是葡萄牙人,很多人叫你们为弗朗机人其实是不正确的,斯盘尼西翻译成中文就是西班牙人,才是弗朗机人。只是你们葡萄牙除了还有巴西和东方的果阿以外,你们的本土都被西班牙人给占领了,你们如今就是亡国之人……”

    裴伯禄、吴斯望和罗纳多都显得特别吃惊,随即又是比较郁闷的神情,三个人反而争论起来“有可能是耶稣”“不对,耶稣怎么可能是白眉毛?”“耶和华?”

    “哦,上帝,我的上帝,敢问你说的白眉毛老头长得什么样?或者说你真的没有师承什么人吗?”裴伯禄赶紧问张鹿安。

    “我忘记了具体长相了,在下不才,年仅十二,还没有正式延请业师。”张鹿安很严肃的说道。

    “唉,可惜。不过,你应该是天选之人!仁慈的上帝啊,白眉毛老头还说了什么?”罗纳多忍不住的问道。

    “他还说过,你们葡萄牙在未来几年经过与西班牙人英勇搏斗,你们葡萄牙在十年内就会复国,脱离西班牙的魔爪,而重新成为一个有尊严的独立国家。”张鹿安根据自己的原有记忆说道。

    “真的吗?太棒了,太好了,真的无法想象,能在遥远的东方听到这些,果然是神通广大的上帝,能让他的福音传递到世界各地……”吴斯望和罗纳多喜极而泣。

    “我们还是先回澳门,有机会的话还会回来的……”裴伯禄郑重的说道。

    张捡握紧了拳头,再次恨恨的说道“少爷,你说俺的钱到底被谁偷去了?”

    “还问?几十遍了,烦不烦?”张鹿安说完就不再理会张捡,而是向着远行而去的裴伯禄三人招招手告别。

    吃过饭后,张鹿安命令张捡和郭小文一起,找到许由,提取了部分银两,然后资助裴伯禄、罗纳多等三人坐上了返回澳门的船只,目送船只向西开去。

    眼下比较快速并且安全的交通方式就是,先到淮安,再顺着运河到扬州,从长江溯江而上到达九江,再沿着赣江南下到赣州,从赣州走陆路到达澳门。

    张捡一方面还在念叨自己的银子被偷,一方面还是对张鹿安资助三个洋鬼子的做法不能理解。

    “少爷,他们说的是1633年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的是西洋历法,意思是公元1633年,大致于相当于咱们的崇祯六年。”

    “少爷,你是知道的?俺听的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你好像一下就听懂了?少爷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多知识?不会都是那个白眉毛老头教给你的吧?俺天天和你在一块,以俺的能耐,为啥白眉毛老头没有托梦给俺,却老是在梦中打搅你?”

    “这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吗?”张鹿安反问道。

    “少爷,别急眼了啊,俺就是好奇嘛,就是有点担心,万一他们三个是骗子咋办?毕竟两百两银子,不能都打了水漂。”

    “不至于,这个时候的传教士虽然不至于都是好人,但是对于这种事,他们还是不敢做的,毕竟他们还想着迅速的扩大教徒群体。如果他们真的能来帮我们,作用不会小。对了,刚才他们留下的地址,你详细记下来了没有?有机会让你去趟澳门见识一下世面。”说完就自顾自向前走去。

    张捡回答道“记下来了……

    等下少爷,你说去澳门见世面?

    俺感觉,

    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