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83章 大孝子

    第三日辰时三刻,张鹿安睡醒后,洗了把脸,稍微吃了一点干粮,就穿上厚厚的棉衣,来到了漕船的船头。

    河浪不高,船舶也不甚颠簸。

    这让有心观赏风景的张鹿安心情更加的顺畅。很快张捡和郭小文也已经起床,来到了张鹿安的旁边。

    “少爷,看什么呢?大清早的就出来喝西北风啊”张捡很擅长破坏心境。

    张鹿安习惯了,懒得理他,照常望向河道的两旁。

    根据船家所说的淮河两岸的行政设置,出了洪泽湖之后,一直到霍丘县,都是凤阳府管辖的地界。

    先是淮河南岸的泗州盱眙县、再是北岸的泗州州城,过了泗州州城就是五河县,五河县一过,就是凤阳府临淮中都留守司、再往西就是寿州州城,过了寿州州城后就是寿州下辖的霍丘县。

    可以说大明的行政设置此时算是比较混乱的,比如原来的设置是省-府、州-县,府州都是直属于省布政司的。但是像凤阳府这种的,反而下辖有州,州再管县,有的州甚至只有一个属县。

    这样的直接结果就是很多机构设置太多,导致冗官不少,加剧了朝廷的的财政压力,加重了老百姓的负担。

    但是常言道“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淮河孕育出来的土地一直还算是比较富庶的,除非特别大的洪涝灾害以外,老百姓的生活还算很不错的。

    最起码在目前的张鹿安来看,可以看到两岸的老百姓的居所是非常密集的,炊烟袅袅,经常能够看到数十个顽童驱逐打闹,好不热闹。

    “前面就快到凤阳城了吧?一路过来看到的泗州城城墙是异常高大的,不知道大明中都的城墙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威武壮观?”郭小文问道。

    “凤阳压根就没有城墙……”

    “啥?没有城墙?那凤阳府如何防守?”郭小文感到很震惊。

    “这个俺也有听说的,凤阳府不建城墙是怕破坏了此地的风水,再说了朝廷在此地驻扎了大量的军队,哪里会有不开眼的蟊贼,胆敢来凤阳放肆?”张捡说的很肯定。

    “小蟊贼自是不敢来,怕就怕会有滔天巨盗来啊。”张鹿安想着不设防的凤阳城,加上淮河两岸这一路上看到的祥和富庶景象,那对于流民来说,那就是一块巨大的吸引人的肥肉啊,流民军怎么能不眼馋?

    说话间船只已经靠岸了,这是最后一次补充水和干粮,再把船上的秽物倒掉,行船之人是非常忌讳直接污染河流的,怕河龙王怪罪的。

    过了凤阳后,不需要停寿州,就可以直接把船开到霍丘城西码头。

    张鹿安带着张捡和郭小文再次上岸走走,去逛逛大明中都,跟想象的不一样,这里的百姓个个比较富态,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难道是有什么好日子吗?

    张鹿安忍不住拉住一个小伙子问道“仁兄,敢问城中所为何事啊,竟然这般热闹?”

    “你不知道?外地来的?今天是腊八节,还是朱国正朱总帅母亲的六十大寿,人家家大业大,这样的双喜之日,自然要大办特办。赶紧去朱府门前拜寿哦,过去都有赏钱和红鸡蛋还有寿饼拿哦。”说完小伙子就匆匆离开了。

    张鹿安看着郭小文和张捡“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可是少爷,不能耽误太久了,否则影响了开船时间。”张捡说道。

    “不错,很有大局观。咱们三个这不是赶上了嘛,也不是在乎什么赏钱和鸡蛋寿饼,就是去贺个喜,看看是否真的是陌生人,人家也会给赏钱。”

    两人看看张鹿安,然后就听到前方的鞭炮声越来越多的响起来了。

    “呵,真是一个大户”张鹿安感慨道。

    但是奇怪的是这里的老百姓好像习以为常,并不是那么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那就是也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张鹿安带着张捡和郭小文走到前方,看到不远处,果然有一个朝南的豪华阔气的宅院,上书“朱府”两个鎏金大字。

    “想必这里就是朱国正的家”张鹿安说道。

    只见门前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鞭炮声声,祝贺的人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然后就是三个舞狮、三个舞龙队伍在相对而舞,像是在比赛一样,旁边锣鼓齐鸣,叫好声不断。

    然后突然从院门内涌出来一支歌舞队,门童早已经把大门外的人群都外面劝远一点,歌舞队就站在府前的空地上,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都是紧身衣。从年纪看上去十来岁的到年龄五十多岁的老妇人都有。

    只见她们右手捏着两个骨条,左手拿着花鼓,左手的小拇指扣着鼓环,大拇指的虎口处固定着花鼓。

    待所有人准备好后,就看到中间领头人一声大喊“嗨”。

    然后就是每个人开始双手并用敲动着手里的凤阳花鼓,一开始非常缓慢,然后节奏慢慢的一点点的快起来,超强的节奏感让周边很多百姓忍不住跳了起来。

    突然两声“咚、咚”,花鼓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有节奏的打了起来,花鼓手们就开始唱词了:

    说凤阳

    道凤阳

    手打花鼓咚咚响

    凤阳真是好地方

    赤龙升天金凤翔

    数数天上多少星

    点点凤阳多少将

    说凤阳

    道凤阳

    手打花鼓咚咚响

    凤阳真是好地方

    皇恩四季都浩荡

    不服徭役不纳粮

    淮河两岸喜洋洋

    喜洋洋、喜洋洋!嗨嗨。

    唱完一遍后,然后附近的老百姓又再次跟着再唱了一遍,真正的全民参与,实在的国泰民安。

    张鹿安恍惚了,这歌词跟他那个时代出名的歌词完全不一样,其实稍稍动脑筋的人都会懂得,谁会对自己的龙兴之地不好呢?

    再说了那个封建社会里,谁会允许你演唱“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难道朱皇帝是天气预报呢?还是他有气象武器?他一出来,凤阳就开始灾荒?凤阳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

    一个在大明范围内不服劳役不纳粮的群体会反对自己的恩人吗?

    答案不言自明,无需多言。

    张鹿安三人试着上鞠躬道喜,然后口呼“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赏”然后就见一人笑颜如花的过来,赏了三人,每人九文钱、三个红鸡蛋和三个寿饼。

    张鹿安拿起寿饼看了看,其实就是馒头上面点了一颗红心,就变成了寿饼。

    由于时间有限,张鹿安带着张捡和郭小文还得赶紧返回船上,一路上张捡不住的感叹“朱国正真是个大孝子,肯花这么多钱来祝寿。”

    “靠俸禄恐怕没法积攒这么多的钱,估计都是贪污受贿或者挪用得来的,是国家的蛀虫。他的那些钱都是靠着逼迫小民得来的。”郭小文反对道。

    “你们看到那些小民像是民不聊生的样子吗?如果有可能,我真心希望整个大明所有的老百姓都如同凤阳府这样被逼迫。”张鹿安说道。

    “就是,就是”张捡附和道。

    “大孝子?小妹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被那小子给骗了。我下楼的时候就碰到他们,然后二哥上去厮杀的时候,也是他们搅局才导致功亏一篑。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妹子竟然还记得他是一个大孝子?”李静痛心疾首的说道。

    “唉,我伤的又不重,茗茗不必担心。茗茗这次也是好心,想为我出头,三弟你就不要再说了。”李浩的左臂已经拔出了箭头,抹上了药膏,打上了绷带,估计得休养一段时间才能伸缩自如。

    “哎,这都叫什么个事啊。损失了七个兄弟不说,啥都没捞着。我早就说过,咱们是湖盗,上岸搞刺杀根本就不是咱们的专业……”李静垂头丧气的埋怨道。

    “三弟够了。”李浩吼了一句,然后对着李军说道“大哥,这次没有成功,你看咱们要不要继续追踪下去?”

    “追?怎么追?罢了,只能下次找机会再还人情了。”李军说道,然后看向了小妹李茗,只见李茗蹲在地上,用胳膊抱着自己腿,在那里哭。

    “怎么能这样,他那么小怎么可能说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李茗还是不太理解,她父亲早死,她当时确实想起了她的妈妈,她觉得世间唯有母亲对子女的感情是最真挚的,竟然有人拿着这个感情来说事。

    李茗想不通,毕竟是孩童心性,忍不住哭了。

    平时最爱和自己妹妹吵架的李静这时走上前去,蹲在自己妹妹的旁边说道“别哭了,小心把脸给哭花了,长大了就不好嫁人了。”

    李茗伸出拳头就要打,被李静躲过,然后李静郑重的说道“妹子,谁让你伤心,你哥我都不会让他好过。总有一天,我把那个小兔崽子拎到你的跟前,任你处置。”

    张鹿安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人记恨上了。

    反正他的心情开始还是很不错的,淮河两岸的风景很美,经过寿州城时,那高耸的城墙和数量庞大、来往巡逻的兵丁,这么一座淮河沿岸的防卫重镇,给人一种天然的踏实感。

    过了寿州以后,北岸是颍上县、南岸就是霍丘县了。可能是这两个县的淮河沿岸多为滞洪区(注1)的缘故,所以人烟稀少,天气暖和后荒草茂盛,眼下隆冬季节,则是光秃秃的一大批,土地板结,没有人为耕种的迹象。

    中午时分,偶尔可以看到放羊人经过。

    张鹿安看着心里并不好受,毕竟刚经历繁华之后,立刻又陷入了一种极端贫困的比较之中:“水患不除,霍丘和颍上两县真的很难脱贫。”张鹿安感慨道。

    张鹿安看着船只逐渐驶离淮河,向左边极其缓慢地大转弯,开始驶进霍丘城西湖,并沿着霍丘城西湖从北往南行驶。

    张鹿安不禁有些莫名的紧张,不知道是害怕些什么?或许是对于占据了这具躯体有一种愧疚之情?或许对于这具躯体早就身死而马上又要见其母亲那种特有的同情之意?

    但是既然都是上天安排,上天安排的最大,既然上天让自己穿越过来, 那自己就好好的扮演现在的角色吧。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张鹿安不禁在心里自嘲:自己都是两世为人了,竟然还有着这种近乡情怯之感,徒为他人笑耳。

    但是转眼之间他就释然了,因为他看到的是,除了郭小文以外,不管是张捡、还是许由、还是镖师,甚至是受伤的张氏家丁们,都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船舱,一个个泪流满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或许在这个时代,故乡在每个人心灵中占据了太重的分量,经历过生死的人更能特别体会。

    不久,霍丘城墙开始出现,映入眼帘,张捡终于按耐不住,大喊道“到啦,到家啦。”

    “哦哦”

    “哈哈”

    大家都在欢呼中,感情终于憋不住了,都大声地叫了起来。

    张鹿安看着眼前的霍丘城墙,看上去应该是那种夯土包砖的样式,灰暗暗的,城墙人三三两两、歪歪扭扭的站着一些看上去颇像后世伪军的兵丁,看上去一点精神也没有。

    船只渐渐的靠近霍丘城西码头,码头原先坐着的一些人,看到有船开来,立刻拿起兵器站了起来,领头一人大喊“何处船来?”

    船家连忙应道“淮安山阳。”

    “所为何事?”

    “搭送商客。”

    “靠岸喽”

    “遵命”

    随着船舶的靠岸,船家忙着栓缆绳,巡逻的兵丁也上前帮忙,张捡率先迈上栈桥,大喊道“戴巡检,张捡见过戴巡检。”

    “哎呀,是你这个小鬼头,两年没见了,你们家小少爷回来了么?”一股浓浓的霍丘土话。

    “回来了,搁后面来”张捡回复道。

    张鹿安微笑着向前,微微施礼道“小人张鹿安见过戴巡检……”

    “什么戴巡检?叫戴叔!两年多不见,你小子长高了好多”戴巡检说道。

    这个时候张捡连忙跑到戴巡检的耳边低声告知张鹿安失忆的事情,戴巡检先是脸上一惊,然后又释然了。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不记得了,那就回来慢慢认,你老娘可是在家想你想的很,望眼欲穿哦。”戴巡检说道。

    “晚辈张鹿安斗胆邀请戴叔,晚上来我家吃个便饭。”

    “傻孩子,过午不食。不过既然你回来了,那去喝个酒还是可以的,下值了就去,哈哈”

    “那就恭候戴叔的光临了。”

    “好说,哈哈”

    张鹿安就让郭小文、许由等把行李物品搬上来,邀约船家、水手十来人一同到家吃饭,好歹要尽一下地主之仪。

    船家感激莫名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张捡带路,张鹿安跟着,后面的人则抬着各种行李物品相随,

    张鹿安问张捡“刚才那个人是谁?好像跟我家很熟的样子。”

    “少爷,那个人叫戴廷对(注2),是西乡乡官,也兼任西湖码头巡检,跟老爷关系挺好的。”

    一路走着,张捡突然指着前方的建筑说道“少爷,到家了,前方就是,你还记得吗?”

    张鹿安抬头一看,毫无记忆,但是脑袋里已经在拼命运转,待会如何表现才能体现出一副“大孝子”的样子,毕竟这个时代“忠孝”二字可是主旋律。

    注1:大明万历初年的水利专家潘季训治理黄河水患时,强调筑高家堰等,治水的间接结果导致寿州以西和泗州境内的淮河两岸低洼处几乎每年汛季都会被淹没,那个时候就有滞洪区的概念,最终导致泗州古城于康熙年间彻底沉入水底。

    注2:戴廷对和下文的黄日芳、倪可大、史士林、张有俊、何炳、王毓贞、田既庭以及其他倪家人等等,均为霍丘县县志明确记载的同时期真实历史人物,多人兼有满清文人修改的《明史》辅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