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89章 踏青

    崇祯七年四月

    江淮大地也如同春后的旅顺一般,风调雨顺,继而春意盎然。

    淮河岸边的霍丘,数日间阴雨绵绵。

    辛勤的春燕衔着树枝来往于屋檐下和野外田地里,空着的时候就是叽叽喳喳的叫,显得格外空灵。

    洼子口的张家此时也是传出朗朗读书声。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春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胡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

    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张鹿安摇头晃脑的朗诵着。

    “少爷,这首词是谁做的来着?”张捡歪着头问道。

    “大宋欧阳修也”

    “看看这首也不错:

    三月踏青能几日

    百回添酒莫辞频

    看君倒卧杨花里

    始觉春光为醉人”张鹿安继续显摆着。

    “少爷,现在已经是四月了,你们学堂还要去踏青啊。”

    “正是,学堂的教谕大人倪可大已经上任了,倪师讲究学以致用,首先就得让学生们领会民生的艰难,读圣贤书才不会显得那么虚伪。”张鹿安说道。

    “少爷,感觉你对新来的教谕大人很是尊敬?”

    “此人清正,做事公平公正,确实是难得的好官。”张鹿安夸赞道。

    张鹿安这段时间的心情很好。

    从去年年底前拜见老祖以后,很多事情都是比较顺利。

    三个月前的正月初五

    张家族中大拜,不光远在霍山梅山的三叔张可至携带全家到达夹洲,就连远在南京的五叔张可仕、六叔张可度和七叔张可久都赶了过来,甚至还有东阳和开封祥符送来了礼物。

    浙江东阳送来的是一柄桃木柄龙泉宝剑,老祖看到后非常喜欢。

    开封祥符送来的礼物更加珍贵,竟然是一幅崇祯皇帝朱由检亲自所题“蓼都人瑞”的牌匾,并且无须老祖本人亲领,由张可道代为下跪领取。虽然说古人百岁老人是非常稀奇的,在各个朝代官方都会善待的,但是由皇帝亲自题字的,却是也不算多见。

    张鹿安非常自信,肯定不会因为自己,难道是因为老祖多年以前的战功?也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圣旨牌匾就应该是直接送到霍丘张家才对,怎么也不应该经过开封祥符。

    张鹿安就此试着问过张可道,但是张可道一直不愿意多说,反而呵斥他不要整天瞎琢磨。

    族中摆宴三天三夜,好不热闹,霍丘城的大小官员都来了,甚至连刚上任不久的教谕倪可大也赶到,喝了几杯酒。

    张鹿安趁机找到五叔张可仕,再次请教燧发火枪的问题,张可仕说道“鹿安,很久不见,你还是跟先前一样,更加重视器物?”

    “五叔,鹿安亲眼看到了建奴武士的野蛮和善战,以我等南方人体格,如果没有好的武器装配,是很难敌得过建奴的。现在所用的最好的不管是火绳枪还是鸟枪,都得当场点火后才能发射,如果遇到阴雨天气受潮,就发射不了,跟一个烧火棍没有区别。鹿安曾经碰到三位西洋人,他们说他们那边有人开始造燧发枪了,毕竟燧发枪不用点火,直接可以使用,这是一大创举,我们也不能落后于外人啊。您答应过我,带我去见毕懋康的……”

    “可是你目前还小,等你到南直隶国子监入学后,到时候就可以天天过去见了,现在的当务之事,还是多读圣贤书,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汝父不也是希望你能尽快考中秀才,然后举人么?例贡、恩贡哪怕优贡,哪里有自己层层备考的荣誉感?”张可仕耐心的说道。

    张鹿安还想继续说,人家不愿意和小孩子聊天,直接走开了。

    张鹿安想了想毕竟人家毕氏兄弟也是有功名在身,算是朝廷大官,一心向着大明朝廷,不可能为某一人来做事,因此还得从长计议。但是有一件事,他觉得必须得立刻做起来了,那就是千里传输问题。

    张鹿安自从先前得知祖父的大管家张孝吴擅长训练信鸽后,就特别感兴趣,自己先前最苦恼的就是登州和霍丘来往信息的传输问题。

    张鹿安因此对待张孝吴格外殷勤,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

    被烦多次的张孝吴,终于还是耐不住,答应帮张鹿安训练信鸽,但是也告诫道“信鸽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天上的猛禽很多,随时可能造成信鸽失踪;信鸽飞行高度不算高,很容易为人为射下,导致情报外泄。都是得考虑的问题。”

    张鹿安早就胸有成竹,情报外泄的事好办,那就创造一套密码本,没有特别的规律,纯单向联络,外人很难破译。

    至于信鸽失踪,那没有办法,只能加大信鸽的数量,并且分段传递信息,尽可能减少损耗。

    张鹿安问道“敢问张大总管,信鸽一般可以传输多远距离?”

    “五十里到一百里,最多两百里。”

    “那不行,上千里就得设立五处信鸽站,花费太大了,有没有那种能够一下可以飞四百里以上还能准确传输信件的?”

    “有是有,我年轻的时候跟别人学养鸽的时,看到过甚至有能飞五百里以上的信鸽,但是那种信鸽是百中无一的精品,可遇而不可求。”

    “只要有,那就不怕,咱们也可以训练。请问我可以看看您的鸽舍吗?”

    张孝吴带着张鹿安来到了竹林深处的鸽舍,还未靠近,就是臭气冲天,远近的竹子上、架子上、木板上、土墙上,到处都是鸽子的粪便,人刚接近,就可以看到数十只鸽子腾空而起,蔚为壮观!

    张鹿安见此笑了,不顾臭味,亲手喂了鸽子,口中说道“大总管,如果可能,鸽舍还得加大数倍,几十只远远不够,最好能有上千只,上万只……”

    张鹿安掏出了提前带着的一袋银子,不顾震惊的张孝吴,强行把整袋银子连同袋子都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后哼着歌离开了。

    自己的人微言轻,没有决定权,但是首先得把自己的看重信鸽的态度表明。

    “态度很重要,决定了尔等学习的用心程度。汝等学子,寒窗苦读,虽图金榜题名,但终归要脚踏实地……”霍丘县县学负责人教谕倪可大正在台上讲述着。

    穿越回来,张鹿安算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时代的踏青活动,因此特别兴奋,但是看着周边更为年长的同学们,表情并不是那么开心的样子。

    张鹿安笑了,都是书呆子,天天就知道读书,哪里知道户外踏青的乐趣。

    然后就听见训导史士林一声大吼“启程”

    众位学子排队离开县学,往城北河下的官田走去。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就来到了官田的田埂处,史训导大吼一声“脱鞋,下田,准备插秧。”

    张鹿安颇为惊奇,这还是踏青吗?这明明就是要免费劳动力,来田里插秧的。

    看着众位师长都站在田埂上面,下方的学子纷纷脱鞋、挽袖、挽裤,然后下田,开始从田埂搬运秧苗,准备插秧了。

    张鹿安无奈,只能有样学样,腹中腹诽不已,难怪那些同学同窗们如此不乐意。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注1)。尔等就要体会民艰,以后高中做官,方能坚持初心。”县学嘱托何炳说道。

    “善!锄禾日当午……”下面的学子们只能一边插秧一边跟着诵读一遍。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注2)。尔等日后出入官场,应当明了举止自然,进退有度,刚柔相济。”县学训导史士林说道。

    “善!手把青秧……”众学子们又是跟着复诵了一遍。

    “土膏初动麦苗青,

    饱食城头信意行。

    便起高亭临北渚,

    欲乘长日劝春耕(注3)。日后尔等若能有幸高中,切记勿忘农家农业乃国之根本,民以食为天,为官一方,首要清正,而后自当以劝民勤加耕种为要。”县学教谕倪可大说道。

    “善!土膏初动麦苗青……”张鹿安跟着大家一起又复诵了一遍。

    张鹿安看着教师们都在田埂上站着,他们却在田里插秧,不禁嘀咕道:“这样的教育方法,那些诗词能记住吗?”

    容令漳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冒出来说道“表哥,当然能记住,这叫寓教于乐。待会先生们还会再诵读一遍,事不过三,先生们要回去挨个要求复诵的,如果背不了,踏青回去后要挨戒尺的。”

    “这么说你准备好了?”

    “当然。”

    “令漳表弟,你是不是提前背过?或者看到过这三首诗?什么时候开始,你学诗的速度这么快了?”张鹿安感觉不可思议。

    “表哥,瞧你说的?咱们可是生员!这种都是小儿科!”

    “此生员非彼生员,人家的土地不纳税,你们家呢?难道心理没数么?”

    “表哥,你没必要老是这么说嘛!第一首很简单,早八百年就会背了。后面两首没听清,刚才齐诵时,我压根不敢出声,生怕露馅。”

    “我去,原来是滥竽充数的。那你怎么说你准备好了?”

    “我准备好挨打了……”

    “你这也太……”张鹿安想说,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容令漳插秧比自己快多了,而且干的很开心。

    果然行行出状元,每个人都有自个儿擅长的领域。

    半响,就听到“咣咣咣”的声音,原来是训导史士林鸣锣了。

    众位学子们纷纷艰难的抬起腰来,跑到地头,在长有遮阴树的田埂上坐了下来。张鹿安也是艰难的趟过水田,来到了树下阴凉处休息。

    小跟班容令漳就坐在他的旁边,突然好像看到什么人,厌恶地开口道“咋地?你姐没把你打够?你又皮痒痒了?”

    张鹿安顺着容令漳说话的方向,扭头一看,正是陈利旺和王朝二人。

    就见陈利旺大怒“是谁?是谁在背后嚼舌根?我在家里,我姐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是你二姐,你大姐揍你跟玩似得。一天到晚还敢在外惹事,真的是不知羞。”

    “容令漳,你见到我大姐,她能把你打出屎来……”

    “我干嘛要去见那个小母老虎……”容令漳脱口而出。

    “好哇,大家都做个证啊,容令漳说我大姐是母老虎,我大姐是最讨厌别人喊她母老虎的,我这次回家就跟她说,非得把你打出屎来不可。”陈利旺看上去相当得意。

    张鹿安觉得有点烦,但是看着陈新薄和陈利昭的份上,他忍住了,还真的不好太过于计较。

    眼看着容令漳和陈利旺的拌嘴就要升级为武斗,正巧教谕倪可大从旁边走过,边走边说道“莘莘学子们,读书不光要继往圣之绝学,还当学会创新与创造,各位学子们可以就这田园春色万物为题,吟诗唱对,我等师长就作为评论官,优胜者将获得文房四宝一份。”

    听到此处,容令漳也不和陈利旺吵架了,两人赶紧立刻席地坐下。

    容令漳看向张鹿安,只见张鹿安也把头缩成了鹌鹑的样子,刻意显得自己不那么起眼,生怕教谕大人点名。

    但是偏偏害怕什么他就来什么。

    “张鹿安,汝可是简在帝心,天家让着重培养,依吾看,这第一首诗就由你来做!”

    张鹿安懵逼了,自己哪里会作诗,韵头韵脚都搞不清楚,心想干脆推脱吧,于是回复道“启禀倪师知晓……”

    “给你三十息时间,做不出来,就单独插秧一亩地……”倪可大及时打断了张鹿安的推脱之词,然后又说出了惩罚之举。

    张鹿安急的团团转,东看看西瞧瞧,然后就听见了陈利旺那尖锐但是带着满满的兴奋劲的声音,边看张鹿安边大声嘶吼:一、二、三……

    时间一秒一息的过去,张鹿安正在为难之际,突然听到隔壁的藕田中出现了蛙鸣,然后定睛一看,果然藕田之中已经冒出了片片藕叶浮在水面,上面正巧有只青蛙从水中跃出跳到了藕叶之上。

    灵感来了,张鹿安从以前的网文中看到了一篇据说是后世太祖所写的“咏蛙”,这不是正是时候吗?

    大伙儿盯着张鹿安,不知道他在傻笑什么。

    尤其是陈利旺,顺着张鹿安的眼神望去:啥也没有啊。

    ‘二十九’……他的喊声更大了。

    “倪师,有了,有题了,诗名就是它。”

    众人顺着张鹿安的手指方向看去,茫然无语中。

    “诗名咏蛙”张鹿安赶紧解释道“大家听好喽:

    独坐池塘如虎踞,

    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

    哪个虫儿敢作声。”

    此诗一出,顿时唬住了身旁的学子们。 张鹿安正在自鸣得意中。

    突然倪可大来了一句“此诗原本我朝嘉靖年间大学士张璁也曾经作过:独蹲池边似虎形,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吾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张鹿安,你只是改变了几个字,算不得是新作。”

    我去,这也太苛刻了吧。张鹿安腹诽道。

    “改编也算是有创新,但是创造不够,再给你三十息,重新想一首新的,否则就莫怪为师狠心。”倪可大继续说道。

    玩人是吧?

    当然这话是张鹿安的心里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真会挨打。心想还是赶紧抄一首得了,但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该抄哪一首。

    耳边又传来了陈利旺那嘶吼的呐喊声:一、二、三……

    更让张鹿安郁闷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呐喊声,包括容令漳,喊得也是相当起劲。

    事实充分证明,任何时候都不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只是越是紧张越是不知所措,附近的学子们多有不怀好意的嘲笑,吵闹声吸引了附近的百姓看热闹,其中包括一个放牛娃骑着耕牛渐渐的走近。

    “灵感来了,就以所见牧童为题: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注4)”

    众学子们震惊了,更为吃惊的还有一帮教师们,他们想不到张鹿安的临机应变竟然如此迅速,倪可大也是无话可说。

    县学嘱托何炳率先发言道“这首诗首先确实闻所未闻,属于新作无疑。”

    “诗词生动形象,意境深远……”训导史士林也点头嘉许道。

    “诗作的很好,整个画面极其空灵新巧。只是老夫有个疑问,牧童骑着黄牛过来,明明是来看热闹,你如何能把其想象成为了捕蝉?”倪可大询问道。

    “各位恩师请明鉴,前两句确实是根据情景有感而作,后两句则是根据学生自身经历有感而发,不才鹿安幼时特别爱玩,夏季热爱捕蝉,捕蝉一定要趁着蝉睡着,千万不能吵醒他们。正好运用到一处。”张鹿安瞎编道。

    县学的各位教师们议论纷纷,倪可大朝着史士林点点头,史士林朝着众位学子大叫道“还有没有人,有新的诗作?”

    注1:唐朝李绅所着《悯农二首》之锄禾。

    注2:唐末后梁布袋和尚所着《插秧诗》。

    注3:宋朝曾巩所着《二月八日北城闲步》。

    注4:清朝袁牧所着《所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