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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叔被秦栩憔悴不堪的样子心疼的跳脚,一叠声的吩咐:“阿强,去鸡窝里把那只芦花老母鸡宰了!收拾干净炖鸡汤!陈二,这是银子,你赶紧去买上好的黄芪来,快!”

    “周叔,那芦花老母鸡每天一个蛋,你舍得?”

    “周叔,咱们还有一点黄芪,能用呢,莫要再花钱了吧?”

    “宰了!两年的老母鸡最补了!黄芪要最好的!家里剩下的那些东西哪儿能入秦姑娘的口?!你们两个再啰嗦一句,就别在这里了!”周叔吼完两个人,往红豆粥里加了两勺桂花蜜,给秦栩送过去。

    秦栩喝了两口甜甜热热的红豆粥,脸上有了两分血色。

    “周叔,你坐。”秦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哎,哎,姑娘,你再喝两口,趁热喝。您这脸色忒差了,年纪轻轻的要保养好身子啊……”周叔念叨着,却不在椅子上坐,自去角落里搬了个木墩坐在下手。

    秦栩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心意,把一碗红豆粥都喝完。托着空碗,低头问:“周叔,跟着老侯爷多少年?打过多少次仗?”

    “这个么,我得好好想想……我十三岁投到老侯爷的军中,我说的老侯爷是第一代冠军侯,我家小主子的祖父。那时候可没有黎东五郡,那时候的沧郡,幽郡都是沙北人的跑马场……”

    “按理说,十三岁太小,人家是不要的。幸好我个子高的,说十六岁他们也信。进了军营先训练,新兵蛋子是没资格上战场的。练了一年,又在押运队跑了一年,才被调去前线……”

    “你可别小看押运队,我家主子说过,只有把每个交战地之间的路跑熟了,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暴雪埋路都迷不了方向,上了战场才能打胜仗……”

    周叔一边回忆一边说,东一耙子西一扫帚,把一段英雄的往事说的乱七八糟。

    秦栩也没有听得多认真,她只是想从这些话语里,找寻一个人的影子。

    只有把每个交战地之间的路跑熟了,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暴雪埋路都迷不了方向,上了战场才能打胜仗……

    趁着周叔回忆的空档,秦栩问:“周叔,你说战场瞬息万变,真正的将军,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可能认输的。那么你觉得穆旭东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将军吗?”

    “我们家小主子是少年英雄。他头一次上战场便以少胜多,在巴赫沙尔的大营里杀了个来回,赢得那叫一个漂亮。那时,我们……包括大公子都认为,穆家三代人的沉淀和拼搏,都会在三公子这里……”周叔没说完,只长长的叹了口气。

    “会的。”秦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世间欠穆旭东的,我会帮他讨回来。

    穆家三代人的血不应该白流,穆氏的功勋不应该湮灭在那些人的阴谋算计中。

    周叔看秦栩面色缓和,才敢问出心里最牵挂的事情:“姑娘,你收到我家小主子的书信了吧?他怎么样?沧郡和幽郡的太守都受过我家侯爷的恩惠,应该不会为难小主子……”

    秦栩不想告诉周叔自己听来的消息,低头转开话题:“周叔,你说,带兵打仗有什么制胜法宝吗?”

    “打仗么,有人说打的是银子,有人说拼的是性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银子是必须的,兵马不够只能挨打。但只有银子和人马是不够的。”

    周叔抬手接住一朵雪白的梨花,笑道:“以老奴看来,打胜仗靠两样东西,一是心中的热血,二是冷静的头脑。”

    胸怀热血,方能不顾生死上阵拼杀。

    头脑冷静,方能料敌先机出奇制胜。

    秦栩微笑点头:这两样,穆旭东都有。所以他一定会赢得这场仗。

    ·

    二月底,穆旭东到任沧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孙经武交给沧郡太守李凌,并再三叮嘱要看管好这个人。

    李凌的兄长曾经是沧郡守备军指挥使,当年黎东兵败,死在了沙北铁蹄之下。

    李凌自幼读书,考取功名,曾经也是翰林院的一员。黎东兵败之后才被外放到沧郡做太守,对黎东兵败一案,他照样有很深的心结。

    流放的犯人是不会被关在牢里的,他们要去干活,挖石料,筑防御工,清河道,修马道等各种脏活累活都得干。

    孙经武得到李凌的特别关注,除了看管特别照顾他之外,一起干活的犯人也对他“照顾”有加。自从到了沧郡,孙经武脸上身上的青紫就没消过。

    从小养尊处优的侯府世子终于尝到了人生的苦,每天从工地上回来,孙经武都恨不得自己一觉睡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熬了半个月,终于熬到穆旭东带着新拉起来的两千守备军给两郡北方的战场押送军粮去了,孙经武靠在脏兮兮的被套上,看着窗外的月亮默默地祈祷救星快点来助自己出苦海。

    在他入狱的第二天晚上,他的母亲亲自来探监,叮嘱他管好自己的嘴,等机会来临,他不但可得自由,且另有一番天地。

    孙经武是个混账东西,但他相信自己的母亲。

    于是他咬牙熬着,熬过元都府的牢狱,熬到妹妹出嫁,原以为会在被发配的路上获救,然而穆旭东看的紧,十来天的路程,五次劫杀都没成功。

    到了沧郡后,李凌前后左右都安排了人,不分白天黑夜死死地看着他,一只苍蝇也无法靠近。

    就在孙经武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累死在沧郡的时候,希望出现了。

    一个狱卒跟同伴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句,昨日一早,穆三爷带着新招的两千守备军押送一百车粮食去了交战地。半路遭到了伏击,一百车粮食被劫了个精光,不但一粒米也没留下,两千守备军死了两百多人,剩下的一千七百多人连同穆旭东一起沙北骑兵被俘。

    被俘?孙经武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怀里的石头险些砸在自己的脚上。

    “也许不是被俘,而是被杀……但是,没找到尸体。”

    狱卒的话被朔风吹散,孙经武长长的吸了一口来自苍黎山脉的冷冽空气。感觉胸口里激荡一阵烈风。

    于是从这日起,每天都好好吃饭,干活的时候能偷懒就偷懒,攒着力气等着有人来接自己离开。

    五日后,沧郡城外上百名犯人正在护城河清淤,忽然有一股土匪冲过来就开始砍人。看管犯人的狱卒们见了,抱着脑袋就跑。

    孙经武先是吓坏了,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转头就跑。

    一个土匪专门跟他过不去,挥着大刀片子就追。跟孙经武一起服役的一个叫赖三的犯人很是仗义的冲过去,朝着土匪踹了一脚,救了孙经武一命。

    孙经武看着被揣进淤泥里的土匪,有些傻了,不知道是该拉一把呢,还是该继续跑。

    “跑啊!愣着干啥!”赖三拉了孙经武就往城外跑。

    孙经武恍然大悟,心想原来赖三才是救我的那个人,这些土匪并不是。

    又有土匪追过来。

    孙经武跟赖三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天黑,钻进了一处山林里……

    土匪袭击沧郡的当晚,一个泥猴儿一样的少年连滚带爬,消失在沧郡以北二十里外一处山谷里。

    三月的北方依旧寒冷,山谷里的林木的纸条依旧萧条,地上的枯草像厚厚的被子一样扑在地上,护着新出土的草芽儿。

    小泥猴儿一路抹黑进了一片灌木丛,七拐八拐摸到了一个土洞里。

    “大人!大人——”小泥猴儿压着嗓子喊了两声。

    一只大手忽然从他一侧弹出来,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走,穆旭东沙哑的声音压着笑,低声骂道:“猴儿崽子,怎么才来?”

    “大人!松手松手……脖子要断了!”

    哗啦一声,一堆枯草叶子里又钻出一个泥猴儿,徐灏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沙,问:“申淮,事情怎么样了?”

    “成了!赖三跟着那孙子一路去了土匪窝。”申淮一翻身躺进草窝里,大口的喘着气。

    “好~”徐灏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躺在申淮旁边看着墨色的夜空,“赖三哥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有他跟着那孙子,就一定能把他背后的那条鱼钓上来。”

    “好了,这件事情耽误的够久了。”穆旭东大长腿一伸,踢了踢徐灏,“传消息下去,带上粮食继续出发。”

    “好嘞!”徐灏爬起来往灌木林深处走去。

    ·

    秦栩在穆府坐了两个时辰,吃了周叔做的晚饭,喝了芦花老母鸡炖的汤方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经过墨泉楼,收到两份新出的点心。点心盒子的夹层里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一行小字:已孕。

    “她这身子可真是好生养啊!”秦栩把纸条放到香炉里烧成灰烬。

    弄墨小声问:“姑娘说的是韩家那位?”

    秦栩嘲讽一笑:“是啊!怪不得当初余敏熹选了她。”

    弄墨凑到秦栩耳边悄声说:“这事儿……对宸王殿下有影响的吧?”

    “怀胎十月才能一朝分娩……十个月的时间可不短。”够元祚做好一切安排了吧?

    穆旭东已经不在京都,元祚不但没了软肋,反而多了一层铠甲。不管是太后还是余时飞,想要压制他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说起来,那个道士真是厉害。今天在舅老爷家里,我听他们说皇上的病已经被他治好了?”画眉皱眉问。

    秦栩冷笑道:“用阿芙蓉治病?那是饮鸩止渴。”

    弄墨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拍在画眉肩上:“哎呀,那这个……这个药会不会影响孩子的?”

    画眉被吓了一跳,立刻拧了弄墨一把,笑骂道:“你真是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小心老爷知道你带坏了姑娘,一顿家法打断你的腿!”

    弄墨有恃无恐地笑道:“你去老爷跟前告我?我看你怎么说得出口!”

    马车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个丫鬟笑着扭打到一起。

    ·

    穆旭东在押送粮草的路上吃败仗,从而消失的消息被兵部压了下来。

    曾梁是太后的心腹,太后不在乎穆旭东的生死,甚至沧郡和幽郡属于大玄还是属于沙北,她都不在乎。她不借题发挥是因为嘉熙帝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而已。

    对于太后来说,最好是嘉熙帝身体恢复,继续主理朝政。

    如果不能,她退而求其次去做太皇太后,但龙椅上坐的不应该是元祚这个大孙子。而是襁褓中的小皇子。

    这一点,在太后把韩亦婍留在延寿宫的时候,元祚就明白了。

    但他还是放任韩亦婍从秦栩那里得到药,然后顺利的怀上了龙种。

    宁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秦栩跟他家王爷之间的情意完了。看着元祚沉静如水的神色,他试探地提醒道:“王爷,秦姑娘是让云先生来问过这事儿的,是您没有给回复。”

    元祚淡然一笑:“她问完云先生的第二天,药丸就被送到了韩亦婍的手中。”

    “这个……”宁伯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元祚目光一沉,看着宁伯说:“她想要怎么样都可以,原本就是我对不起她。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铁神护卫阿林从外面进来,躬身回道:“王爷,凌嬷嬷送信来说,后日是先帝的冥寿,您是否有空去青龙寺上香,若是有空,寺里也好预备着。”

    元祚迷了眯眼睛,看着窗外浅红深碧旖旎春色,叹道:“父皇冥寿,我自然要去上香。宁伯,你去青龙寺说一声,太后会与本王同去。”

    “是。”宁伯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

    眼看四月即将过完,秦栩一天比一天焦虑。

    这天早饭后,秦栩拉着燕夫人,不知第多少遍问:“不是说,四月就能生的吗?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燕夫人安抚地拍拍秦栩的手,笑道:“按照之前算的日子,前天就该生了。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准的。要么早几天,要么晚几天,前后错开七八天都是有的。”

    钟妈妈也劝道:“稳婆早就请好在家里住着,奶娘也挑了两个。云先生每天都过来给夫人请脉,姑娘就不要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