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磨蹭着到了御书房，站在台阶下探着脑袋往里瞧。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娘娘来了，怎么不进去。”
她回头一看，见是王直。来了这些日子，对宫中人事也了解了一些，他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地位仅次于冯时这个司礼监掌印。
但王直手里统领着禁军大部分的指挥权，所以冯时也有一丝忌惮，她记得冯时说过此人是张骏崧的人。
“本宫正要进去呢。”
王直颔首，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娘娘请，奴才就不打扰几位主子们议事了。”
她瞅了瞅门外，心道冯时这家伙怎么还不来。
甩了甩袖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见屋内已坐了三人，赵观南坐在右列第二位，一个中年人坐在右列第一位。
她一进门，赵观南就忙看了那人一眼，想必那就是传闻中的张骏崧了。
长的倒是好看，看起来十分儒雅，蓄着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胡子，修理的也很整齐。起身道：“臣张骏崧，给太后娘娘请安。”
声音浑厚，气势威严。
她点点头，心里已生了一丝怯意。“张大人好，本宫常听大人英名，今日得见，果然气质非凡。”
一旁传来一声浅笑，一身锦衣的顾廷曦斜斜靠椅子上，他的位置在左列第一位。沈娇微微挑眉，他竟然敢坐在内阁首辅的对面。
顾廷曦一双漆黑的眸子瞧着她，声音慵懒：“听闻娘娘久居乡下，不知都听了些什么英名？”
她双手藏在袖子里，紧紧交叠。“张大人政绩卓着，法度从严，为人清廉，在百姓中威信甚高。”
顾廷曦轻笑一声，“那娘娘有没有听到关于臣的言论？”
她轻轻抿唇，定定地看着他：“大人战功卓绝，但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人的声名自然有所受损。”
顾廷曦嗤笑一声，讽刺意味明显。
张骏崧见状，笑道：“好了，顾世子，这儿毕竟是皇上的御书房，收一收你顽劣的性子吧。”
伸手示意道：“娘娘请上座。”
她攥紧袖中的手，鼓起勇气从这两个气场强大的人中间穿过，坐在最上面的位置。
赵观南瞅了瞅，道：“咦，怎么不见冯公公？”
话音刚落，冯时就从门外走了进来，嘴角含笑，声音一如既往的阴柔：“奴才有事耽搁了，诸位就等了。”
赵观南忙站了起来，挪到了第三个位置上。
冯时也没有客气，径直在张骏崧旁边入座。到这一刻，沈娇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接下来，就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事了。
赵观南清了清嗓子，率先道：“启禀太后，今日所议之事共有两件。日前诬告主考泄题一案中的举子，其所言荒谬、行为恶劣，在朝野中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臣以为，应挫骨扬灰，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沈娇虽震惊他的残忍，不过还有些不解，“为何不是杀了他，而是挫骨扬灰？”
赵观南愣了一瞬，“他已经死了啊，娘娘不知道吗？”
死了？她还真不知道。
冯时端起手边的茶碗，淡淡道：“哦，此事并不光彩，所以还未禀报娘娘。那举子告状不成，又说自己的证据被人销毁，一时想不开，竟然一根绳子吊死在傅家门前。”
说到这儿，拿着茶碗的手顿了顿，侧颜看向右手边的男人：“对了，主考傅景行，听说是张大人的女婿。”
张骏崧身形不动，笑容不变，只静静地看着眼前。
赵观南忍不住站了起来：“冯公公，你这话是要往张大人身上攀扯？”
冯时放下茶碗：“怕娘娘不知情，多句嘴罢了，赵大人紧张什么。”
沈娇心头微惊，只怕是冯时提前安排好的，从找上那举子开始，就打算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又觉得赵观南真小人，以前见了冯时话都不敢多说，如今主子在，说话声音都大了。
赵观南瞅了瞅其余两人，盯上对面坐着的人：“顾都督，您也说句话呀，这事儿，您怎么看？”
顾廷曦轻笑一声：“不是说没有证据么，那还有什么说的。”
赵观南便又坐了下去：“正是，此人言行无状，疯疯癫癫，没没有证据就罢了，还死在人家家门口，傅大人也是受害者呀。微臣请奏，娘娘应该代替皇家安抚傅大人。”
沈娇瞥了眼冯时，心里犹豫，这之前也没给她教过咋说啊。
周遭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赵观南站的久了，有些无措。又道：“太后娘娘，难不成您觉得傅大人......”
沈娇眼尖地瞥见冯时皱了皱眉，忙道：“这个举子做的不对，不过安抚么......傅大人应该不在乎这些东西吧。”
赵观南道：“傅大人怎么想是一回事，娘娘怎么做是另一回事，可不能寒了群臣们的心哪。”
沈娇又沉默了，若是皇家安抚，岂不是认同傅景行没有参与舞弊吗？
余光瞥见顾廷曦动了动身子，更加肆意地往后靠去：“依微臣来看，只是安抚远远不够。傅大人无端被疑，背后必然有人指使，否则一个小小举子怎敢攀扯朝中重臣？”
她抬起头，眼中有一丝疑惑：“那依顾大人的意思？”
顾廷曦懒懒道：“微臣认为该彻查此事，揪出背后主谋，还傅大人一个清白。”
她的那颗心又揪紧了，这不是要把冯时跟她揪出来？
赵观南也愣住了，“这......人都死了，还怎么查？”
顾廷曦道：“他的同窗、同乡，老师，所有见过的、说过话的人，全都有迹可循。”
她忽然有些反应过来了，毕竟傅景行是真的泄题，一旦查起来只有弊而无一利，张家肯定不愿意啊。
果然，张骏崧沉沉地笑了一声，抬眸看向对面的年轻人，道：“一个读书人，想法总是有些激进。景行没有好生安抚，还闹出了这样的事，说起来是我教管不力。”
侧身看向赵观南：“知道你是为了景行打算，怕他声名受损。不过，此事也让他长了个教训，也不见得是个坏事，何必劳烦太后娘娘。”
赵观南连连点头：“张大人说的是。”
张骏崧笑道：“此事便不要再提了，今日还有另一件事要与娘娘商议。”
“哦？”她问道：“何事？”
张骏崧眼神清明地看向她，仿佛能看穿一个人似的。“贵妃娘娘伺候先皇多年，如今名分不正，只怕先皇在九泉下也会寒心哪。”
她袖子里的手攥紧了几分。来了，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