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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哪个母亲

    褚炽跪在永寿宫外,已有两个时辰,今儿的日头很烈,炙烤着整座宫殿,地面仿若铜板,冒着烟。

    永寿宫的宫人,时不时前去劝解一翻,让他起身返去,他不听也不动,就那样跪着。

    林翠薇用过早膳后,一直待在房内,连发髻也未绾起。

    “娘娘,二皇子在殿外求见。”念夏进来,拿起篦子轻轻地梳理着林翠薇那略显青灰的头发。

    念夏说话只拣部分,却将褚炽在外跪了两个时辰的事隐瞒下来。

    “让他回去吧,这日头热,怕是会中暑。”林翠薇拂拂手,按着太阳穴,刻意不去想褚炽跪在殿外之事。

    念夏又将林翠薇掉落的头发,全部拢好,塞进自己袖中。

    “别藏了。”林翠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死灰死灰。

    念夏垂着眼眸,将那些发丝捏在手中,嘴巴紧抿,“娘娘?”

    “朱颜辞镜花辞树,而我,连自己的发也留不住。”她又叹息起来。

    “娘娘,莫要再想了,心有郁结,更易掉发。”念夏替她插好凤钗,最后再理了理发梢。

    永寿殿中,宫人来回穿梭,他们是按御前大监冯安的指令,将永寿宫内的一切物件全部换新。

    “娘娘,午时已过半。”念夏上前,拿起团扇替林翠薇遮住艳阳,“该用午膳了。”

    林翠薇收收眼尾,往殿中走回,接着又停驻下来,“叫炽儿入殿,再跪下去怕又惹出风波。”

    “是,娘娘。”念夏心中甚是不悦,但面色未表现,她差来一个小宫婢,“去请二皇子进来。”

    林翠薇望着桌上的菜肴,样样皆是清淡利口的素食小菜。她并无多大胃口,每日三餐及服药就如一具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一般。

    “母后,炽儿拜见母后。”褚炽一进殿,便直挺挺地跪在林翠薇面前,膝盖传来的痛楚让他冷汗直淌。

    林翠薇并没许他起身,而是盯着桌上的饭菜,眼中无光。

    “母后,儿臣自知有罪,今日特来求得母后饶恕。”褚炽见林翠薇无言,又俯身叩首。

    “你又何罪之有?”林翠薇收回思绪,轻声道。

    “母后,母后。”褚炽的膝盖一下一下地跪到林翠薇跟前,伸手攀上她的双掌,“求母后饶恕,求母后恕罪。”

    “母后。”褚炽趴在林翠薇的膝头,痛哭流涕,“母后如今遭了这般罪,皆是儿臣不孝,儿臣有罪,求母后责罚。”

    “你知道了?”林翠薇拢起眉心。

    褚炽抬起头,那涕泪沾满脸面,活脱脱一个受了冤屈无处鸣诉的人。

    他点点头,“母后,我那生母虽生于西梁蛮族,但她谨小慎微,从不敢显于人前,此中定有蹊跷,望母后看在儿臣一片孝心,查明此事。”

    林翠薇不语,念夏替她夹了菜,又舀上一碗汤面。

    她伸手抚抚褚炽的后脑,“先用午膳吧。”

    “炽儿一早就跪在殿外,定是连早膳也没来得及用。”林翟薇示意念夏递上碗箸,并布菜。

    “母后。”褚炽眼眸染上期冀的笑,他赶紧起身。

    一声嘶叫,她差点摔倒在地。

    “炽儿?”林翠薇惊呼,忙去扶着他。

    “母后,儿臣无妨。”褚炽咧开嘴,有些傻气地笑了笑。

    母子二人相顾,接着又默默无声地吃着菜。褚炽心头终于微微松了些,他忍住膝盖与小腿的酸涩,拧出轻松的表情。

    午膳结束,念夏差来宫婢收好残羹剩炙后,殿中又沉闷起来。

    林翠薇坐在殿中,念夏端来一碗药,褚炽赶紧上前,双手接过碗,乖巧地递上药。

    待林翠薇喝完药,褚炽又捧上两颗蜜饯。

    林翠薇紧拧的眉目,因蜜饯的甜味在口中散发,稀释了她口中的苦涩味。

    “母后,”褚炽听话又柔顺地坐在林翠薇的脚边,替她揉起腿来。

    “淑嫔娘娘一人待在蓬莱院中,已有三日。”褚炽一边捶着腿,一边小心翼翼地提及姚青潼的事。

    林翠薇半眯着眼,假装打盹,也不回应褚炽说的话。

    “母后,母后能否下道谕旨,解了淑嫔娘娘的禁足。”褚炽一如之前的谄媚,想来为了自己生母,他也是做了极大的思想斗争。

    林翠薇不语,依旧假寐,不予理睬。

    褚炽眼见林翠薇不吭声,只得又更近一步,“母后,淑嫔娘娘自西梁而来,独居深宫本就孤独幽寂,如今只有清兰一人,她兴许会害怕。”

    嘭的一声,林翠薇将桌案上的茶盏拂到地上,摔得稀碎。

    “母后。”褚炽吓得停住手,惊恐伏在地上。

    “炽儿,”林翠薇这才缓缓抬起眼皮,“你可知,蓬莱院的那位——你的生母,向我下蛊毒。”

    褚炽腰身一软,跌倒在地,他眼中茫然一片,紧跟着摇头,“不会,不会,母亲她不会,她一直很胆小,她不会。”

    “母后,母后明鉴,我生母她,从来无心后宫争辉。”褚炽跪拜在地,不停叩头。

    “炽儿,你如今多大啦?”林翠薇淡淡开口,不等褚炽回答,她又自顾自说道,“二十又四的年纪,为何还跟垂髫小儿一般,单纯无邪,天真烂漫?”

    褚炽抬头,不解,“母后?”

    “姚青潼曾是西梁巫女,识药懂蛊辨毒,”林翠薇起身,“这些年,她一直不甘居于蓬莱院,更是因你养于永寿宫而忌恨于我。”

    “炽儿,如今母后身子日渐薄弱,若我撒手西去,又有谁替你筹谋那东宫之位?”林翠薇轻轻飘飘地抛出那两个字。

    “西梁羌女,亦可统领六宫,贵为大炎女子典范?”林翠薇转身,弯腰,眼神凌厉,“姚青潼所作所为,只顾自己,根本未将你这亲生儿子放在心上,她自私自利,只为自己。”

    “炽儿,你要谨记,我大炎正统,岂是一个外族蛮子可以承袭的。”

    “淑嫔妹妹独居蓬莱院,栗栗危惧,母后自然可以替她朝你父皇求情,解了她的禁足。”林翠薇缓缓直起身子,“炽儿,你可真得想清楚,到底要哪个母亲?”

    褚炽呆呆地跌坐在殿中,他的生母,生他养他的母亲。如今,与他梦寐追求的那个宝座分立两端。

    他伸手,该去捉住哪一头,而他更深知,当他抓住一头时,另一头便会跌落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