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我从未见这世上能有如此耐心之人,耐心到花了三年时间,只为往地下挖个洞……

    还是一百米深的洞。

    然而准确地说不止一百米,是一千米。

    韩梓绝这家伙,把整座山从头挖到底,都挖通了。

    真不知道该夸他有水滴石穿之耐力,还是说他吃饱了撑的闲得慌。

    “韩将军,你要是无聊,不如去招兵买马,踏平离都。”

    站在地下百米处,看着数以百计的烛台照着满墙的八卦图,就像是在看一件不存在于人间的东西。

    这东西的作用我是一点没瞧出来,但不得不承认确实震撼。

    “阿若姑娘是在鼓励我造反吗?”

    韩梓绝笑眯眯的样子还挺和善。

    我透过烛台的光,堪堪瞧了他一眼,悠悠地开了口。

    “韩将军若想兵指天子,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那十万军士虽不全是精兵强将,但就算剔除五万老弱病残,也足够震慑大离朝堂了。

    许是我猜中了他的心事,韩梓绝眼底笑意更甚,瞧着我的目光也愈发炙热。

    “阿若姑娘如此冰雪聪明,我还真后悔没有真的把你抢了做压寨夫人。”

    他又不正经了,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韩将军,你若想替韩家军正名,抢人妻子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做了,就算你是为了做好事,可却用错了方式,用错了方式,便容易给人留下了把柄。”

    韩梓绝微蹙着眉,片刻后,便如释重负地舒展了开来。

    像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阿若说得对,我以后就金盆洗手,就当是为了阿若,我也得好好活着。”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我受不住,你还是为了自己活着吧。”

    韩梓绝笑了笑,并未再多一言。

    我瞧见他那样子,像是又对我所言心存微词。

    罢了,他这性格和阿爹口中的韩忠将军一模一样,也不是我三言两语说变就能变得。

    只不过,韩梓绝这个地下密室,确实有点古怪。

    “韩将军挖这么一个地方?不会只是为了设置密林阵吧?”

    密室昏暗,即使烛火数以百计,也不能全部瞧得分明。

    比如说韩梓绝面前的那尊石像。

    他正站在八卦图的正中间,闻言连头都未回,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石像。

    若非他瞧得太久了,我可能还是发现不了,那尊五颜六色的——

    阎罗像……

    这儿真是越瞧越像是阴曹地府。

    韩梓绝越瞧越像是阴曹地府的人间信徒……

    我心中生出丝丝困顿,迟迟等不到韩梓绝开口。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再问一遍时,忽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之前父亲去世,有一位高人告诉我,要修建人间地府,供奉阎罗像,才能留住想留住之人,洗刷故去之人的杀戮罪孽。”

    故去之人的杀戮罪孽?他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韩梓绝故去的故人,不就是韩忠韩老将军吗?

    难道……

    “父亲被称为西南守护神,可神也会犯错。”

    “犯错?什么错?”

    我本不是爱打听别人隐秘之人,可耐不住韩梓绝硬要勾起我的好奇心。

    都怪我在塞外待得太久了,消息闭塞。

    这等庙堂隐秘又从来不是我所喜爱听的……

    “父亲之前一意孤行,剿了一支山匪,但其实那支山匪并未作乱百姓,反而是被当地官员逼迫,不得已落草为寇。”

    “竟有此等事?”

    我只知韩老将军深受百姓爱戴,又有无往不胜的战神之名,从未听过还有剿匪出错的故事。

    西南匪寇横行,比关外严重许多,我陪阿爹剿沙匪都深感心累,更何况是镇守西南的韩老将军。

    “原本剿匪一职是以当地府衙为主,地方驻军以辅,但西南和边关是两个例外。父亲参与剿匪时我不过十岁不到,其实也不太清楚那次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父亲死后,西南偶有流言,我方从父亲手下口中得知此事。”

    密室的烛光照在韩梓绝身上,一明一暗的脸愈发虚无缥缈,不似存于人间。

    我不太瞧得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绪。

    迷茫,悲伤,纠结,痛苦……

    与昨日意气风发不认输的摸样迥然不同。

    我好像才想起来,韩梓绝失去双亲的时候不过十岁。

    我与他,实在是同病相怜。

    八岁那年,阿娘离开了我。

    那是一个冬夜,暴雪下了整整一天,阿娘带兵去守护玉门关内百姓,就再也没有回来。

    好像也是那一年,韩忠将军的死讯传遍了大离,传到玉门关时,已经是阿娘故去一月以后。

    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东海传来捷报,武靖宇将军大胜倭寇,三皇子李衍斩杀敌军首将。

    这一年,大离失去了一位将军,一位将军夫人,丢失了一座城池,但夺回了东海海域的管辖区。

    人世间满是喜怒哀乐,一个王朝的兴衰往往也蕴藏在悲欢离合之中。

    大离的悲喜交织在这短短一年,就像是人世间悲喜的一个缩影。

    对眼前这个少年来说,十年的沉寂不是对过错的默认,而是内心的纠结和不甘。

    他等了十年,修这一处“阴曹地府”,是替父赎罪,但更多的是将自己困在了过去。

    “人总会犯错,犯错了总是要付出代价,苦衷不能成为借口,但苦衷可以成为故人的慰藉。”

    “故人的慰藉?”

    韩梓绝的声音有些低哑,似呢喃自语般。

    我柔声同他说道:“是的,韩将军定也想过,韩老将军剿匪多年,为何偏偏那日出了事。”

    话音断了不过片刻,便听见寂静如死水的密室里响起了韩梓绝的声音。

    他说:“我想过很多次此事。”

    韩老将军剿匪那日,越国突然进攻西南边境。

    韩老将军因为剿错匪患残害了无辜而心虚大乱,被敌军乘虚而入,拼死守护无果,最后以身殉国。

    主帅战死,敌军乘机占领了云城,直到一年后方才被武靖宇收复。

    民间流传的故事至此便戛然而止,后续之事我未曾听说过。

    想来也只有眼前这位亲历者能为我答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