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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组建的驴车队摇摇晃晃,粗略拼接起来的敞篷车板上装载着官兵从各处抓捕来的病患,一同驶向未知的命运。

    程彪等官兵面目凶狠,车上的人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小声啜泣着。幸好官兵未曾像犯人一样束缚住他们的手脚,大家都还可以走动交谈,只是没人有心情。

    他们从未犯罪,却被命运流放。

    香荠打量着同车的病患,大多是穿着粗布衣服的平民百姓,有些已经病重得直不起身,有的症状尚轻、视若常人。

    但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个都灰败着脸,对前路无望。

    这些人最大的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年纪,最小的孩子是个女娃娃,看上去不过四、五岁。

    “阿娘,我们是要去哪里啊?”那个女娃已被疫病折磨得面色苍白,却还是勉力地擦去了身旁女子脸上的泪水:“阿娘别哭,囡囡很乖,囡囡一点也不难受。”

    女子抱住怀里的女儿,哭得愈发惨痛,带动身边的人都纷纷抹起眼泪来。

    旁边一个圆脸妇人耷拉着眉眼,自顾自地低声说道:“我们家前些日子可是刚攒钱买了一批鸡苗呢,我家里那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喂那些鸡崽子——”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你家那鸡崽子呢!”另一个长脸妇人嗤笑出声:“咱们这回,可是得了必死的疫病,都要死外头了!”

    那圆脸妇人脸色一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香荠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偷偷挪向角落里的陈子安,低声问道:“公子饿不饿,奴婢带了点糕点。”

    陈子安已经病得是昏昏沉沉,看向香荠时,脸上还是散发出沉痛之色:“对不住,到底是把你牵连进来了,我竟不懂明月她为何——”

    “公子勿怕。”香荠隔着陈子安宽大的袖子,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奴婢没得病,是奴婢让明月‘检举’我的。奴婢来陪着二少爷,二少爷此后便不必怕了。”

    陈子安愣愣看着她。

    香荠本以为陈子安会开心些,可没想到下一瞬他却青筋暴起,奋力呼喊道:“官爷,快停停,这里有一人尚未得——”

    香荠连忙上前死死捂住了陈子安的嘴,在周围怪异的神色中歉然笑笑:“对不住,我家这口子病糊涂了。”

    为求稳妥,香荠和陈子安穿的都是普通的棉布衣裳,香荠脸上也擦了薄薄的锅灰,众人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过了眼去。

    香荠淡淡吐出一口气,还好陈子安的身体弱,声音并不大。

    陈子安被捂住了嘴,已然露出一双眼睛,哀痛而无力地看着香荠,看得香荠心里发毛。

    “公子,我、我可以松手,但你千万不能再叫了。”香荠的脸上浮现了隐隐的急色:“你是不知道,为了骗过那个医官,我花了多大力气!若你再不让我跟着,我、我可是真的要生气了!”

    情急之下,香荠忘了再自称奴婢,反倒是让两人之间的隔阂消融了些许。

    陈子安无奈地眨了眨眼,香荠终于松了手。

    “香荠,你这又是何必。”

    陈子安没有再叫人,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程彪之言,他并未信过。

    他们这些患了怪病的人,极有可能还是会被扔到哪里自生自灭。即便是真的有医官治疗,染上瘟疫的人只会一日比一日多,外头的药材却一日比一日贵,单单靠江州府的税银又能支撑多久?

    这病发作得快,不出一周便能要了人的命,若等到朝廷的饷银下来,怕他们这些人也要死绝了。

    陈家若真的想保住他,有一万种法子。可舍弃他,却更加容易。

    若他还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秀才郎,父亲绝不会轻易让官兵把他带走。可现下的他对陈家不再有一丝用处,陈老爷自然不愿动用关系为他筹谋。

    腿伤后,他曾想过追随侧妃,做她的幕僚以保全自身。

    可现在又患了瘟疫的他,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真正废人了。

    “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何必再跟着我蹉跎时光。跟着我,你随时都可能染上疫病死去,还不如在陈府,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少爷不会死的!”香荠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抱住陈子安的身子:“我不会让少爷死的。”

    陈子安没有推开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贴着彼此,谁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方逼仄的车板上彼此缠绕,把时间慢慢拉长。

    白马寺到了。

    官兵粗鲁地把车上不愿下车的病患驱逐下车,人群中的啜泣声更大了些。

    寺庙门口已端坐了五、六个医官,旁边还堆叠着小山一样的包裹。

    香荠已下了车,却没有时间仔细打量。

    她焦急地看着还在板车上的陈子安,思虑着怎么把他也带下车来。

    还好陈老爷的银子塞得够厚,程彪特许他从陈府中带来了那架特制的轮椅。

    香荠快步去后面车厢找来被扔在角落的轮椅,又吃力地把陈子安抱到了轮椅上。她的动作虽然艰难,却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动作加重陈子安的痛苦。

    一旁患症较轻的汉子见此情景,也上前帮忙,陈子安这才稳稳落座。

    “多谢兄台。”

    陈子安强撑着道谢,脸上因极力忍耐痛苦而冒出一阵阵的冷汗。

    香荠见状连忙上前,用衣袖仔细擦拭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兄弟真是好福气啊。”那汉子见状,不禁感叹道:“都说患难见真情,若咱们后面真能康健出寺,一定要对你夫人好一些。”

    陈子安无力解释,只好看着那汉子走到别处。

    再望向香荠担忧的目光时,陈子安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意,似乎周身的疼痛也收敛了些许。他努力稳住气息,低声对香荠说:“辛苦你了,香荠。”

    香荠笑笑,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旁的兵士怒吼道:“别吵了,都给老子听话些!男女分开,一个个排好队,到医官处复验,确认患病的再到旁边登记好医案,领上东西入寺!”

    香荠急急问道:“官爷,方才在府中不是查过一次了吗,怎么还要再查?”

    “废什么话!快些排好!”

    香荠心中大惊,却不得已和陈子安在人潮中分开。

    她被催促着排到了一个队伍的后方,心中暗自焦急。

    方才在府中时,她便看出那个医官是个新手,而且因接连诊断已疲惫不堪,这才用核桃夹在腋下,紊乱脉象蒙混过关。

    可出来时过于匆忙,她只带了几身衣服和干粮,此番又要如何蒙混过关?

    寺门前,医官们两两分为一组,一人查探脉象、舌苔及皮下出血情况,一人负责在旁记录,看样子要比在府中草草的初验要规矩不少。

    前排果真有几人被查出只是普通风寒,并非瘟疫,皆为大喜,恨不得三叩九拜,立刻回家去。

    可香荠却愈发焦急。

    医们官训练有素,动作麻利,队伍行进得很快,她前面的人已经在渐渐减少。

    “喂,那个小姑娘,又在那里发什么愣呢,还不快些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