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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芥蒂横生

    贾环已经足足三天没过来了,自从探春搬了新院子,贾环就别别扭扭的,问他怎么了也是低头不说话,问的急了扭头就跑,探春喊都喊不住。

    年幼的男孩子总是有许多难以理解的想法,所以探春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连续三天下了族学不知所踪,派了小丫头过去问,才知道赵姨娘也不清楚,还满以为他是照旧来了探春这里做功课。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赵姨娘柳叶眉一拧,叉着腰就要兄弟赵国基去外头寻这“作死的小崽子”,探春再三劝,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不亚于满府敲锣打鼓地告诉别人,贾环偷偷溜出去了。

    还嫌王夫人抓不着小辫子呢?贾环这些年一有错处,不论大小,王夫人都是把眉毛一放,拿出嫡母的架子来,拘着贾环在她房里抄佛经。

    族学自然也就去不成了。

    经年累月下来,贾环正经的学问丢三落四,佛经却是张口就来。

    这是阳谋,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好。毕竟嫡母管教庶子天经地义,况且一不打二不骂,连月钱都不扣,只是抄写佛经尽尽孝心而已,传出去,凭谁都得夸一句“仁慈”的。

    赵家人最后是在族学附近的蛐蛐儿摊子寻到的贾环。

    知道东窗事发,贾环不清楚母亲和姐姐并没有张扬,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半天解释不清楚。

    “你这作死的杀才,到底是哪个给你灌了迷魂汤!那也是你能去的地方?今儿买蛐蛐,明儿是不是要吃喝嫖赌了?!”

    赵姨娘骂的还算是克制,贾环聪明劲儿是有的,敏锐地发现了赵姨娘压低嗓门背后的含义,瞬间掌握到“父亲还不知道”这个重要信息,于是脸不白气不喘了,不消一刻钟哄的赵姨娘骂声暂缓。

    探春一直坐在边上不说话,冷眼看着这个胞弟,撒谎成性,毫无担当,没有毅力也缺机变,只有那么点在内宅耍弄的小聪明,再这样下去,一个毫无建树的二流子无疑。

    她的内心涌上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寒风。

    这个家里,老的、少的男人,竟没有一个成器的。就连天资最高的宝玉,也是一团孩气不思进取。

    唯一拿的出手的贾琏,整日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转悠,做些管家的琐碎事。

    父亲贾政还有个五品官职,伯父贾赦也有个一等将军的功勋,那他们百年之后呢?

    探春想起自己昏迷时期那恍惚的梦境,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荣国府,枯死的花木漆黑狰狞,竟是看不出丁点人气。狂风过后,荣国府的亭台楼阁像三尺高台上供奉的残香,卷的渣滓一片。

    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结局吗?

    探春一直在极力避免回想这可怖的梦,然而再怎么自欺欺人,荣国府花团锦簇下的危机也是存在的。

    贾环哄好了赵姨娘,发现姐姐探春像个冰冷的玉像坐在那里,对他既不责备也不安抚,仿佛眼里全没有他这个人,一股郁气直冲天灵盖。

    “怎么这么看着我?”

    贾环冷笑,“姐姐眼里竟然看得见我?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哪里值得姐姐费心!”

    探春看着他怒从心起,重重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阴阳怪气给谁看?!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为你操心,横竖都是欠你得不成?!”

    贾环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是不争气,我就是这个样!”

    “既如此,往后你去哪我都不会再过问一句,往后也不必论什么姐弟了,只当见面不识罢了!”

    说完探春站起来作势要走,唬得赵姨娘忙去抱住探春得胳膊,“姑娘这是剜我的心了,他混账东西不晓得好歹,你只管打他骂他,可别说这吓人的话啊......”

    “你让她走!她本事强面子大,想换屋子就换屋子,打发下人也像吃饭喝水一样,我配不上做她兄弟!”

    好哇这小子,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探春站住了脚,呼出一口气,还当是什么事儿,原来还是换院子给闹的。

    贾环一直跟着赵姨娘住在贾政王夫人院子隔壁,一间正房一间厢房,恰恰容下他们母子,服侍他们的下人,除了一个大丫头跟着赵姨娘,剩下的都要去住府里的下人房。贾环一天大过一天,连自个的书房都没有,把栖身的厢房勉强分出一块摆了书架桌椅而已。

    现在连姐姐探春都有独立的院子,不仅色色齐备,甚至探春的丫头住的都比他这个贾府的三少爷宽敞,这叫他心里酸涩的说不出话,所以自从探春搬了院子,他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愿意登门。

    他总觉得那些小丫头嘴里叫着“环三爷”,心里不定怎么嘲笑他一个少爷过得就是这种日子。

    难堪,不平,自卑,怯懦。

    这些复杂的情绪化成他对姐姐的避而不见,甚至原先最讨厌上学的,现在放了学却不想走。他不愿意回到那个狭小的厢房,去过他不比这间房子宽敞的狭窄人生。

    荣国府只有琏二爷和宝二爷,而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影子。

    探春转身,贾环正默默无声地流着泪,胸前一片衣襟都被打湿了。探春对这个弟弟的记忆其实并不多,每次见他不是探头探脑跟在赵姨娘后面,就是跟着丫头小子混玩,再者便是在王夫人房里抄经,吵吵嚷嚷要茶要点心,没有一刻安生。

    他这样悲伤又安静的样子,实在少有,探春看着赵姨娘,她扭过脸去,不愿意叫儿女看见她的眼泪。

    孩子们托生到她这个奴才肚子里,是她委屈了他们。

    探春俯下身子,仔细地擦干净贾环脸上的眼泪。赵姨娘生的艳丽娇俏,贾政也是五官端正,贾环自然不可能丑,只是从前他气质轻浮举止畏缩,掩盖了他的好相貌。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环儿,你是一个男人,你眼里不该只有这府里的一个院子,饭桌上多出的几道菜,或者是下人的几句奉承。”

    “你比姐姐拥有更广阔的人生,你去得这五湖四海天地无垠。”

    贾环仰起头呆住了,如在漆黑长空窥见一道雪白霹雳,刺破了他心里无穷无尽的淋漓长夜。